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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片寂静无声。
凌渊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转过身来看他。过了许久，沈长玉才问：“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大概是隔了一段时间，他此时的语气并不如最初知晓时那般的气恼和疑惑了，更趋于平静。
凌渊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他摩挲了片刻杯沿，才道：“我以为你会想回去看看。”
“不止这个。”沈长玉问，“你将我爹娘的牌位贸贸然供在堂前，不觉得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一抬头看到四块崭新的牌位，那一刻他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正常人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自幼失怙，是师尊将我带大，只是……”凌渊捧着茶盏在一旁坐下，垂着眼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师尊多年前已仙逝，便只得以牌位代替。”
沈长玉打断道：“我并不是介意这个。”
“那你不开心是为什么？”凌渊问。
他还真问的出口。
听到这句话时沈长玉心里已经生不出气了，更多的反而是无可奈何，“……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不懂。”凌渊道，“我本以为你介意的是拜灵位，毕竟今天是良辰吉日，但你说你并不介意。”
“我是——”
他继续道：“你不介意这些，你介意的是在你爹娘面前跟你拜堂成亲的那个人是我，对么？”
沈长玉张了张唇，顿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原以为凌渊真的什么不懂，可这样的糊涂人突然说出的一句话，却格外的犀利。那一瞬，沈长玉甚至有种被戳破的恼羞成怒。
“是。”他冷声道，“你别忘了，我们两个只是各取所需，又不是做真的。你一句招呼都不打贸然来拜我的父母，我难道不该介意、不该生气么？”
“……”凌渊垂眼，“抱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沈长玉强压着怒火道，“我只要你以后不再擅自主张，不要随意插手我的事，也不要干涉我做的任何决定，你能做到吗？！”
越说到后面他越难压制住，几乎是低喊出声。
沈长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藏在心里的真心话，就算他是为了查清真相而留在苍境宗，也不代表他是心甘情愿愿意受人摆布。这些话今天他不说清楚，以凌渊现在的处事风格，将来说不定会做出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衣带水说得没错，从一开始他就把决定权交到了别人手里，他自己做不了主，也没人会觉得他能做主，于是便一个个儿地抢着上来帮他决定。
若是结果和他心意一致，他心里虽然恼怒，但也会因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缄口不言，而这份沉默无疑又是加重了别人的放肆，以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怪的不是凌渊，应该说不止是凌渊，还有那个纵容世态发展到如今的自己。
“……我知道了。”凌渊起身，慢慢道，“你不喜欢，这种事就不会再有。”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沈长玉都诧异了几分。只是不知他是嘴上说说应付过去，还是真的做出了承诺。
凌渊却没有再看他，迈步向外走，快迈出门槛时他忽然顿住，回头道：“倘若我事前同你商议想为你父母新修牌位，成婚时与你一同叩拜，你会答应么？”
“不会。”沈长玉如是道。
凌渊点点头，那表情很平淡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没再提这件事：“你若愿意，等吃过午饭后便可出发。若不愿意，差人过来给我送个信便是。”
他说着，忽然回身伸出手，沈长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巧与他擦肩而过。
凌渊微微一顿，缓缓捞起那枚系在沈长玉腰间的玉佩，他轻轻摩挲着云鸟的纹路，沉默片刻后终于松开手。
“师尊当年将这块玉佩送给我，并没有说这是两块嵌合同心佩，直到他离世时我才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另一枚。”
沈长玉愣了愣，低头看去，凌渊却道：“我在玉佩中封了一道护身法阵，你一定记得时时刻刻佩戴，倘若我不在你身边时出了意外，靠这道法阵也能撑上片刻。倘若你有事唤我，将灵力注入其中，我便能听到你的声音。你现在虽是凡人没有修为，但也有办法，只消将储灵石捏碎，灵力便自动吸入玉佩中，届时便可通信。”
沈长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忽然有些乱，随口应了声，凌渊见他点了头才离开。
院落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一个。
沈长玉扶着卓沿缓缓坐下，他解开络子将玉佩放在桌上，一时间脑海里千头万绪。
从前他只知道玉佩里有一道护心阵，那是凌渊数十年前还在临水村时以防万一留下的，还好有那道法阵庇护，他才能在那场屠戮中剩下一口气、苟活至今。后来在乌水镇时，他被邪阵困住，也是法阵帮他拖了一些时日，再加上他本身寿命绵长，才能撑得了那么久，可惜可惜那道护心阵过了这么多年，威力已经不如从前，自然没能再改变他的结局。
他在濒死前曾经于慌乱中抓住了这枚玉佩，也不知那时的凌渊有没有从玉佩中听到他的音信。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下一个‘紫藤’，不，应该说他本来就应该是，只不过他比紫藤多了一次机会，而紫藤又有圣元仙尊对她的在意。
可是这份在意有什么用呢？
圣元仙尊做再多，紫藤也不会知道、她也不再需要了，这些功夫不过活人做来宽解自己心中的愧疚罢了。
沈长玉闭了闭眼，等心定之后，重新找了个荷包将玉佩放了进去，收在他袖间。
·
吃过午饭后，沈长玉还是收好了行李、决定和凌渊一同回临水村。
他离开那里已经许多年了，并不是常人眼中短短的几个月，自打到苍境宗后他就再也没回过临水村。
一来是故地重游，但临水村已经没有活人，只剩下一堆荒坟，看了难免伤心；二来那时修真界局势和前几年不太一样了，如今动荡不安，到处都是魔族作乱，他修为不高、回去的路途也遥远，想找人陪他回去却也没有这样的人选，只能这样耽搁下去。
沈长玉都快忘记家的模样了。
凌渊事先备好了一艘法船，不大，约莫四五个人居住的空间，不过这一趟他们身边也不带人，只把雪甲狐带走了，这样也更自在些。只是杜若和云华是要留在玄清峰里了，这段时日他俩好不容易习惯了新的生活，和沈公子也熟悉起来了，早晚吃饭时候还能多说几句话，沈长玉陡然离开，最不习惯的就是他们了。
“公子，您和尊上出门在外一路小心。”杜若拖着行李巴巴地走在沈长玉身后，“您要是记得，偶尔给我和云华写封信就成了，不然我真怕您久久不回来，这么大的屋子都给我们俩造没了……”
“你能不能说些正经的？”云华打了他一下，又接着道，“您爱吃的点心和糕饼我都已经装在食盒里了，听说您老家已经荒废多年，恐怕回去吃的住的都不是很习惯，所以我多带了些被褥和食材，都是现成的，从芥子袋里拿出来用灶热一热就能吃，能管个两三个月呢。”
沈长玉一边走一边接他递过来的东西，哭笑不得道：“我走之前把家里都打扫过了，这才过了小半年，家里地窖都有囤货的，不至于像你们想的那样……好了好了，这么多真的够了，我、我真的得上船了，他还在等我呢，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在那边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了。”
虽是这么说，但杜若和云华还是依依不舍的。
在他们看来，如果沈长玉自己回去，可能只住个十天半个月，但若再加上一个尊上，就算他们在临水村待不久，想必也不会立刻返回苍境宗，怕是要在外面游历一圈才会回来。
到时候，也不知是何年马月了。
他们顾念着没有直问，沈长玉也不知道这俩少年藏着的心思，等和他们告别后就上了船。
雪甲狐一路跟着他，见他话说个没完，便蹦跳着上船去了。刚蹦到船上，窄小的甲板处就被它炸开的绒毛占了个十成十，它甩了甩尾巴，白光一过变成了一个小狗般大小的糯米团子，跳着钻到了沈长玉怀里。
雪甲狐体型虽然变了，但重量却没变，沈长玉手上还提着不少东西，被这小东西一撞差点摔地上去，还好凌渊扶了一把。
“还好么？”他把沈长玉手上的东西拿了过去，“站得稳么？”
说着，他冷淡地看了一眼灵兽。
“呜。”雪甲狐吐了吐舌头，乖乖缩在沈长玉脚边，眼睛滴溜溜地转，生怕被骂。
“没事没事。”沈长玉摆摆手，等他把行李都收进去后，一把抱起雪甲狐，一瞬间面容扭曲了片刻，却还是道，“……没撞到哪儿，不疼。”
雪甲狐立即把尾巴腾空，帮他减少个十来二十斤的重量。但沈长玉抱了没多久，最后还是被凌渊一脖子提了丢进客舱里去。
“外面风大，你抱着它别被吹下船去，先进去吧。”
凌渊道。
沈长玉原本还想再抱一会儿，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同意了，两人进了舱室，沈长玉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法船无风自动靠得全是灵力运作，船舱底下有个中心法阵，放上灵石便可开启。法船启动后，船舱内也会调节到适宜的温度，不冷不热，高层冷冽的空气从窗缝间漏进来，一片清新。
内室布置得虽然不算豪奢，但也简单舒适，一对紫檀木茶桌茶椅，桌上散着一局未分出胜负的围棋，椅子上垫了个软枕，一旁的榻子上也有靠垫。摆在角落的熏香炉散出淡淡的清甜的梨香。
沈长玉抱着垫子靠着船窗看远处被船头划开的云浪，此前在苍境宗的那股憋闷和沉郁之气一扫而空。
“你怎么忽然爱点香了？”他问道。
彼时凌渊正在沏茶，淡淡道：“心中烦闷，点香闻一闻会好睡些。”
沈长玉回过头，一时间不知该问‘你心中竟然会烦闷’还是问‘你不是不需要睡觉么’，不过凌渊睡不睡得着、睡不睡得好也不关他的事。
“这香是挺好闻，不过还是得散着窗子还好。”沈长玉自在地趴在窗沿上，随口说，“不然闭着门户点香，心里还是闷，不舒服。”
凌渊轻轻笑了笑，“来下棋么？”
沈长玉没回头，“我棋术不好，还是算了。”
凌渊也没再说什么。
沈长玉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云和鸟，忽然发觉身边寂静得很，再转过头时凌渊已经不在了，雪甲狐大喇喇地趴在美人榻上，翻出肚皮睡得正香。
他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
棋盘和刚进门时他看到的不太一样，白子多落了一个。
爹娘不会下围棋，他二哥倒是很精通，这些东西都是一玩就会，只是桌上若不赌钱他便不出手，觉得干玩是浪费时间、没意思。
沈长玉是家里最愚钝的那个孩子，父母兄长和亲戚们自然不会想到让他学围棋，幼时他玩摔炮、打水漂、斗蛐蛐这些更多，但也不算经常玩，若叫爹娘看见了是会被骂的。后来凌大哥来了村子里，每天除了功课就是砍柴生火挑担烧水，乏闷时也会拉他来下围棋。
沈长玉不会下，便胡乱摆一通，他也不生气，一点一点地交，可惜他离开的时候沈长玉还是没能学会。
亲人离世后他一个人生活得很孤单，后来机缘巧合下捡到一只会说话的鹦鹉，那鹦鹉便陪着他吃喝、陪着他劳作，闲来无事也会叼着白子和他一起下棋。
只可惜鹦鹉寿命太短，没过几年就死了，沈长玉将它埋在自己屋后的一棵大桑树下，随后就再也没碰过棋。
一转眼，谁能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沈长玉回过神，还是把指尖抓着的黑子放回了棋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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