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玉在船上睡了个午觉,起来时落日已经将厚厚的云层染成了流光溢彩的颜色,法船缓缓下降,穿过山林时因为湿气太重,渗进了细密的水珠,在油纸窗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临水村就建在这片山野之中。
几百年前,有位不知名的大能带领着他的族人寻到了这片荒无人烟的空地,并在此设下了一座神秘的迷阵,此后天地间再也无人能寻觅到他们的踪迹。搬到这里的临水村人一直谨遵祖训、隐姓埋名地过着低调又寻常的日子,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没有人质疑为什么他们总是被困在这四四方方小小的天地里,对于临水村的人来说,他们生来就长在这片土里,他们的脚便是扎进土里的根,是走不开也断不掉的。
有时候沈长玉会觉得,他们像是风筝,从远处看他们飞在天空中,但只有走近才会知道,那里有一根线牵着他们,除非断线否则没有人能真正离开。
凌渊缓缓走了过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沈长玉回过神来,不欲与他谈论这个话题,“我们快走吧,再晚天都黑了。”
凌渊从余光里注视着他,嗯了一声做回应。
时隔大半年再回到这里,沈长玉心里其实是做了些准备的。
当初他离开临水村前往苍境宗,一则是他被关在这儿关得孤独疯了,想出去寻找凌大哥的下落,二则虽然村落外的魔障被驱除干净,但结界也消失无存,便犹如羊羔的脖颈与腹部尽数暴露在贼人的眼前,试问他独身一人又怎么可能守得住这偌大的孤村?
但让沈长玉没想到的是,从村口一路走进来,主路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落叶,除了小动物经过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脚印。每一家每一户的门窗都安好无损,路边的杂草都已经长到了他指尖那样高。
路过年初翻种的红薯地时,田里还有几只扒着吃草叶的野兔。光线昏暗,沈长玉起初根本没有发觉,是雪甲狐突然冲了上去,紧跟着一阵草叶摩挲的窸窣声。沈长玉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雪甲狐逮到了什么,赶紧上前一看,这才发现嘴里叼着的是只大兔子。
沈长玉每年都会收割、翻种田里的作物,他走之后附近山里的野兔没了威胁,都跑过来扎根,它自己吃也就罢了,还拖儿带女,把红薯叶都霍霍了个干净。
凌渊往田地深处走了走,没走几步就险些踩到一个兔子洞,在往里面走更加多,没办法只能退了回来,跟沈长玉汇报结果,“有十几个洞,还有几只田鼠。”
沈长玉不止是气、更是心疼坏了。
单是红薯地就有这么多兔子洞,其他地方可想而知。不过天色已经晚了,住的地方还没收拾,总不好把时间浪费在捉野兔上,只能先搁在这儿。反正这段时日他们都会留在临水村,不怕没有时间解决。
至于那只贪嘴被雪狐抓住的野兔子,沈长玉随便找了根藤将其五花大绑,就这么提着回了家。
他说的家,是他和爷爷的小家。
临水村被屠之后,沈长玉从父母家搬了出来,回到了爷爷家住,一晃几十年都不曾变过。
那地方其实很小,家里统共就三间屋子,再带一个小天井。最新的那间是爷爷后来新盖的,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用,格外宽敞。不过沈自章很争气,早早地攒够了老婆本,在街的另外一头新盖了房子,成亲之后小两口就单独住在了那个大院里,没再回来过。
沈长玉出生后,也有过一阵小孩子的调皮,但爹娘总是对他打骂不休,二哥在家时又总欺负他,沈长玉受了委屈只能跑到爷爷家,爷爷便将的那间大屋子就腾了出来,时不时地叫他过来住,好避避风头。
亲人去世后,沈长玉就一直住在那间新大屋里,住到新屋变成了旧屋。如今回来一看,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窗台上的尘土积了厚厚一层。
只有他知道,中间隔的不是几个月,是整整十年。
积了大半年的灰尘,这样的屋子凡人要收拾起码得捣腾个三五天,但对于修真者来说格外轻松。凌渊进屋后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一个清洁术下去四面已经干净了许多。至于锅碗瓢盆床单被褥这些,芥子袋里也有现成的,倒也没有特别不方便的地方。
沈长玉把院里枯黄的葡萄架还有墙上的爬山虎清理干净后,看着记忆中的院落,感觉终于缓过了一些。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偏过头,看到了凌渊的衣角,“怎么了?”
“灶台怎么用?”凌渊问,“我想烧些热水。”
沈长玉赶紧起身,“我来吧。”
让凌渊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来砍柴烧火,确实有些为难人,记得他住在临水村的时候,沈长玉就没见他做过粗活,他不需要为生计发愁,自然也就与农活无缘。
沈长玉小时候还教他剥过毛豆,凌渊学得很用心也很快,当晚他和爷爷吃了一大盘的水煮毛豆,因为吃不下,天又热,还给邻里也送了几份。
剥毛豆还算简单,可烧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沈长玉原以为这活自己干得应该还算利落,毕竟好歹在这儿烧了几十年的灶了,每天的饭食全靠他自己解决,没想到时隔多年再烧这口灶,刚窜出点火星子马上就熄火示威,弄了好几次,熏得他满头满脸的烟灰。
他只能给自己找补,“……这灶有点老了,漏风。”
爷爷家的灶台他其实修补过一次,之前的或许是用得太久了,生火生得格外慢,他就自己摸索着翻修了一次,效果还不错,就这样将就着用了下去,现在还能看到新旧颜色分离的痕迹。
凌渊嗯了一声,拿出一块白帕子想帮他擦脸上的脏污,沈长玉想躲却没来得及,只得僵硬着让他擦了两下。
“脸脏了。”凌渊补突然道。
空气静默了一瞬。
脸脏了凌渊帮他擦一擦,这本来没什么的。但凌渊点破了这句话,气氛反而变得莫名尴尬了。
“……嗯。”
沈长玉只能干巴巴地应了这么一声,等凌渊收回手后,他立刻转了过去继续吹火折子,看着微烫扭转的火苗期望这一次能够成功烧着。
“呲——”
似是灶膛也听到了他的心声,木柴发出一声微尖的爆鸣声,下一刻火焰蹭地往上窜、高了一截。
沈长玉那颗受着酷刑煎熬的心总算是逃过了一劫,他舒了口气,赶紧拿来风箱吹了几下,等到灶膛越烧越旺,便可以架锅烧火了。
“你看着水,我先去收拾下东西。”他叮嘱,“等水面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就是差不多开了,到时候你记得喊我一声,我就过来了。”
凌渊却道:“你忙吧,接下来的我会了。”
沈长玉听着更不放心了,但转念一想,凌渊到底是苍境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剑尊,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一振臂就能引万人欢呼的程度,大约是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才这么说的吧。
“我真的会了,你不用担心。”凌渊突然说。
沈长玉讪讪地啊了一声,他此刻的表情应该是挺呆的,不过凌渊没有看他,闷头看着翻出一片细密气泡的水面,“你爷爷教过我。”
有吗?
柴火烧起来烘热得很,沈长玉眯着眼费劲地回想,想了很久才终于摸到一点记忆的碎片。
那时候他还住在父母家里,爷爷烧水时不小心摔了,老人家腿脚不好、爬不起来,一直躺在地上哎哟。凌渊大概是听见了,便过来扶了一把,因为灶上还烧着没有熄,爷爷便教他把柴火抽出来、用沙子浇在火上,或是泼水熄火。
沈长玉后来听说爷爷摔跤的事情,以为爷爷已经老得站不住,一时伤心大哭了一场,凌渊还安慰了他许久。现在想来,当年的凌渊看着眼前模样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做出孩子般的举动,恐怕心里只剩下尴尬。
火烧着烧着,沈长玉掌心的温度反而褪了下去。
“你还记得?”他问。
“记得一些。”
沈长玉哦了一声。
记得一些,那上一世他也有记得的那部分么?沈长玉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就算凌渊记得,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半分。
初到玄清峰的前两年里,沈长玉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临水村,他不相信凌渊真的一丝一毫都记不起,哪怕他这个人已经在那段记忆里灰飞烟灭,只要他记得来过那里都好,也不会让他像个做了一场大梦的傻子,找不出一个证人。
但凌渊确实忘记了。
衣带水也曾隐晦地和他提起,从凡间历练回来后,没过几年就爆发了仙魔大战,圣元仙尊在那场混战中不幸仙逝,苍境宗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顶梁柱,一时间从仙门大家瞬间跌落,整个门派岌岌可危。
这场变故后,凌渊像变了个人,废寝忘食地修炼,几乎钻研到几近入魔的程度,同门们几乎都不敢劝。但也是因为这样,才在危难时候撑起了苍境宗。
那时听衣带水提起这番旧事时,沈长玉心里满是心疼与爱怜,此后就很少再提临水村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凌渊也不是完全失忆了,他现在不是记得很清楚么,大约也只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真是可笑。
小说推荐:《冷宫皇子,签到登基》《我能听到凶案现场的声音[刑侦]》《变身齐天大圣,觉醒七十二变》《美漫哥谭没有蝙蝠侠》【书仙文学】【桑舞阁】《官场:救了女领导后,我一路飞升》《谍海青云》《游戏搞到一个亿》【平凡文学】
全本书屋【qbshuwu.com】第一时间更新《等下!我还不想死》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