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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玉蟾山，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的浮雕崖壁下，再往上，便是成片的皇家园囿，其中豢养着许多珍禽异兽。
山门处，有侍卫把守。
赵姜在前，交上盖有文昭仪印章的请帖，一行人便顺利进去了。
沿着青石板搭建的山路走了百十米，迎面出现一座重檐轩榭，四面窗牗洞开，内有人影忙碌。
薛婵走到栏杆外，看见临窗相对摆着两张坐席，文雪致与徐宝瑜一人一炉，正在煎茶。
文雪致声音清峭，粉雕玉琢的脸上洋溢着一股傲气，“你确定要和我比吗？若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徐宝瑜嗤了她一声：“我知道你小叔叔是淮南名士，最擅烹茶。但你有没有得到她的真传，就不一定了，赢了我，那是你有家学渊源，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输了嘛，可就丢人了。”
她这样说，文雪致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气鼓鼓道：“你等着瞧。”
说罢，用手中的竹编炉扇狠狠煽着煎茶的燎炉，炉中木炭顿时涨得通红。
徐宝瑜瞥了眼她的动作，笑道：“茶须缓火炙，活火煎，你这样倒像是从来没煎过茶似的。”
文雪致受不得激，立即把扇子一丢，起身瞋着徐宝瑜道：“我爱怎么煎怎么煎，你管得着吗？”
徐宝瑜笑而不语，文雪致身边的侍女赶忙上去安抚她，凑在她耳边低语。
文雪致缓和下来，知道自己险些中了徐宝瑜的激将法，懊恼地坐下，开始专心煎茶。
屋子里气氛不对，薛婵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恰在此时，有一女官在内看见了她，便笑着出门走过来，揖礼道：“薛家娘子终于来了，徐娘子和文娘子正在斗茶呢，您也进去瞧瞧热闹吧。”
薛婵朝里看了眼，回礼道：“我来晚了，不知昭仪殿下现在何处？”
女官微微笑道：“薛娘子安心，时辰尚早昭仪殿下还在兰泽殿更衣。”
薛婵颔首，轻轻移步跟着女官进了轩榭。
这会文雪致刚刚分了三盏茶出来，余光瞥到薛婵，立即转过脸去，先是愣了愣，将她一身装束打量了一番，然后起身自来熟地拉着她走到案前，递她一盏道：“薛娘子，今日我与徐娘子斗茶，就封你做茶执事，品品我与她煎的茶，究竟孰优孰劣。”
薛婵接过茶，顿时有些心梗，她刚刚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来，怕的就是这个。
薛婵原不想陷入这两位的纷争，因为她很清楚，徐文两人非要比个高低，不单单是年轻女孩的好胜之心，这背后隐藏着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那个秘密才是症结的关键。
徐宝瑜见文雪致把薛婵拉了进来，不悦道：“文娘子怕我赢你大可直说，何必找个外行来品评。”
文雪致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外行？这话下得太武断了吧。”
徐宝瑜抬眸看了薛婵一眼，不屑地笑了笑：“烹茶技艺可非一日之功，薛娘子去年才回郢都，之前一直待在乡下，也有机会学习茶道？要是只学了个一年半载，恐怕还不够资格去品茶鉴茶吧？”
“煎茶不是刺绣，还能拿什么印花披帛滥竽充数，茶汤滋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徐宝瑜的话，指向明确，敌意也很明确。
她这是给左鸢出气，故意奚落她呢。
“徐娘子说得对，我自幼在乡下，缺衣少食，连饭都吃不上，哪有闲情逸致烹茶啊。”
此言一出，徐宝瑜瞬间哑口无言，心虚地鼓捣了两下竹夹。
文雪致则一脸同情道：“你若想学，日后来我家，我教你。若我小叔叔在家，还能向他请教。”
薛婵含笑揖礼道：“多谢文娘子好意。”
这番真诚的卖惨，倒无比顺利地化解了僵局，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女官意味不明地看了薛婵一眼，垂眸一笑。
不久文昭仪传召，三人才动身从轩榭出发，往兰园方向去。
跟着引路女官绕过一片种满兰花的山路，文昭仪的仪仗就在一座凉亭中。
她今日穿着一身大袖襦裙，高顶随云髻，站在亭中远眺山川，飘飘若神仙。
薛婵心中忍不住腹诽，文昭仪给自己穿得倒是松快，为什么要赏她这样厚重难以行走的衣服？
走到亭子下面，薛婵和徐宝瑜便驻足了。
文雪致最是爽朗，一昂首，上去拉着文昭仪的胳膊撒娇道：“姑姑，你怎么突然想起带我们来玉蟾山上玩？”
文昭仪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如今天气好，若不出来登山透透气，难道要闷在家里发霉？”
“姑姑说的是。”
文雪致浅浅笑着，两颊靠近嘴角的位置有一对梨涡，明媚如太阳。身上杏黄的忍冬纹裙裾在风中猎猎舞动，她身量极轻，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风吹走。
薛婵都忍不住想上去拉她一把。
文昭仪转过眼去，目光又被薛婵牢牢锁住，妆容精致的眼尾挑出一抹灿灿笑意，“这件织金银星云图衣果然适合婵儿。”
薛婵这会才知道身上这件衣服的全名，心中七分感激面上却能表现出十分：“多谢昭仪殿下的赏赐，臣女也是头回见这么华丽的衣裳。”
文昭仪似乎对她的反应也很满意，招了招手示意薛婵到她身边去，而后将她浑身筋骨摸了一遍，跟身边女官赞道：“这孩子跟没长骨头一样，浑身上下软得像棉花。”
听到这话，薛婵有那么一瞬是傻了的，这是什么鬼形容？
是夸她长得好，还是说她天生软骨头？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呀。
不过好在在场的众人都自动理解成了“她长得好”这一层意思，跟着说她是个柔弱无骨的美人。
文雪致听了，也不甘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腿，声若细蚊地嘟囔着：“明明我也不差呀。”
最没有参与感的当属徐宝瑜。
她属于丰腴那一类的，十岁以前浑圆的像年画上的娃娃，总被人嘲笑是个小胖妞，也是后来发了狠，又节食又多动，方瘦成如今这副样子。
只是再瘦，脸盘子还是比别人大一圈，加之生了一副大骨架，就算身上没什么肉，别人看着也觉得她胖。
楚国风行细腰美女，徐宝瑜努力了很久，也掐不出文雪致那样盈盈一握的腰肢来，很是泄气。
这会聊到这个，无疑是在揭她的短处，她心里闷闷的，一点不想说话。
聊了一会，一人吃了一盏茶后，有寺人自山上下来，在文昭仪耳边说了两句话。
文昭仪听完，起身道：“兰园的兰花固然好看，隔壁的兽园却也有新鲜玩意，前段时间，魏国使者来楚，送了陛下一只黑铁熊，就养在这里，本宫还未曾看过，你们陪本宫同去看看吧。”
薛婵心下惊愕，抬眸瞥了眼她这位表姨母。
当下有些不解其意。
带着三个女孩子去看熊，实在是新鲜。
但她又总觉得，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文雪致兴致满满道：“好呀好呀，我还没见过熊呢。”
这位大小姐玩心正盛，在文昭仪面前又从不见外的，听说要去看大黑熊，高兴得雀跃，只差爬到树上去疾呼一声了。
终究是碍于在场的人太多，又当着徐宝瑜的面，不得不收敛了几分。
再看徐宝瑜，永远是一副浑然大气的闺秀样，端庄得脖子以上都不曾动弹过，两只手更是规规矩矩交叠在胸前。
薛婵十分敬服，也照模照样学了一会，但没多久肩膀就累得发酸了。
果然，她是做不了徐宝瑜这样的世家淑女。
从兰园去兽园，需绕山走过一条曲折盘旋的山路。
这里的山路全都经由石匠修葺过，沿着石壁一路开凿，平坦宽阔，便于行走。四周草木蓊郁，石磴崭岩，溪涧凝碧，远处群峦间飞阁流丹，雕甍秀闼，兼山石流泉林木之胜，集雄奇毓秀幽居之趣。
薛婵无心欣赏胜景。
她斟酌了半晌，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文昭仪的用意。
今日，文昭仪无非是想在她们三人当中做出最后的抉择。
影响这个决定的势必会是一场考验，薛婵不解的是，文昭仪打算如何做？
总不至于让她们三个跟黑熊搏斗，胜出者即是优选者吧？
好像不至于……
走在路上，文昭仪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说笑。
她先是问徐宝瑜：“宝瑜，你今岁已经十七了吧？”
徐宝瑜本还直愣愣往前走，闻言先是一惊，而后谨然答道：“殿下有心了，竟然还记得臣女的年岁。”
文昭仪一笑，“年初你母亲就说要给你议亲，怎么到如今也没说定哪一家？”
徐宝瑜白皙圆润的脸庞霎时红云尽染，羞色难掩。
文雪致呵呵笑道：“别是嫁不出去了吧。”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见文昭仪瞪了自己一眼，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
徐宝瑜并未显窘迫，而是看了文雪致一眼，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得意，声音清亮回话道：
“回禀殿下，宝瑜的姑祖母一早便有意让宝瑜嫁去沈家，好常伴她膝下，上个月我们两家刚刚交换过庚帖，长辈们那里，我与外兄的婚事已经过了明路了，只等去官媒签了文书，明年就可完婚。”
文昭仪眸光闪烁了两下，紧跟着问：“你姑祖母……莫非是丹阳沈家？”
“正是。”
闻得此言，文雪致的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不等文昭仪再问，她就先跳出来逼问道：“沈家？难道是沈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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