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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字启明，丹阳人氏，少有才名，他六岁熟读经史，十岁便能作赋，十五岁受丹阳太守举荐，破格入了郢都学宫。
这些年他游走诸闾，讲经清谈，年及弱冠便与一众名士比肩。
最为重要的是，沈黎身长八尺，美姿仪，雅正端方，有“启明公子”的美称，在外不知俘获了多少芳心？
他每次出行，掷果盈车，到如今收到的礼物足够开十家杂货铺了。
文雪致仰慕沈黎已久。
徐宝瑜亦是。
但凡有机会，她们都是抢着与沈黎说话的，沈黎多和谁说一句话，少和谁说一句，两个人私下都有计较。
但徐宝瑜比文雪致有优势。
优势在近水楼台先得月。
沈黎的祖母是徐宝瑜的姑祖母，徐沈两家上上一辈结过亲，沈黎的姑祖母眼瞅着徐家势弱，沈家日渐昌隆，又生了个龙驹长孙，自然琢磨着要跟娘家再结一次亲。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年初徐母往沈家跑了好几趟，就是沈黎祖母有意跟侄媳妇商量两个小辈的婚事。
中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商议了快一年了，这会终于定了下来。
徐宝瑜怎么能不得意？怎么能不在文雪致面前炫耀一番，杀杀她的气焰？
文雪致的确被打击到了，气焰起伏气鼓鼓地盯着徐宝瑜道：“我不信！”
薛婵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以免等下打起来波及到她，毕竟她这身衣裳可施展不开拳脚。
徐宝瑜心内一百个呵呵，却还能表现得面和气轻，将此刻暴跳如雷的文雪致生生给比了下去。
“文娘子不信也应当，毕竟这还只是家里长辈们商定的事，母亲原不让我对外说，但昭仪殿下问起，宝瑜怎敢隐瞒。”
薛婵心想，这徐宝瑜跟左鸢在一块厮混久了，还真耳濡目染了一些拿腔拿调的本事。
文雪致这样一块爆炭，还不气炸了？
确如薛婵所料，文雪致怒容难抑，一口银牙咬的“咯吱”直响，嘴里一字一字压着气声道：“别得意得太早。”
薛婵就站在她身后，将这话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感慨，徐宝瑜可不就是高兴得太早，最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渔人还是她自己招惹过去的。
不过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文昭仪看文雪致怒火中烧，知道不好，用眼神压下了她，含蓄笑道：“沈启明俊彦之才，恭喜徐娘子觅得良婿。”
徐宝瑜赧然垂首，已然沉浸在一番喜悦之中了。
文雪致拳头攥得发紧。从小到大，但凡是她文雪致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弄不到手的，没想到这一次，在徐宝瑜这里栽了个跟头。
文昭仪乜斜着目光，睃了侄女一眼，无奈轻叹，旋即又春风和煦地问薛婵：“婵儿可有婚事了？”
薛婵想着这把火总算是烧到她身上来了，当即上前回话道：“启禀殿下，婵儿还没听母亲提起过。”
文昭仪笑了笑道：“那婵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薛婵身上一凛，没成想文昭仪问得这么直白，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幸亏她脸皮够厚，不会觉得难为情，要是换了脸皮薄的，恐怕当场就要红脸了。
不过文昭仪都这么问了，薛婵自然要顺水推舟表演一番，她敛了敛眸，垂首道：“婵儿觉得……一切还是看长辈安排，长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文雪致马上接过话来，“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若是长辈让你嫁给一个麻子，癞子，丑八怪，你也嫁？”
薛婵眼睛亮闪闪的，看起来很乖顺道：“我觉得，好郎婿样貌也不重要吧，总不能以貌取人。”
“怎么能不重要呢？”文雪致两眼惊异，“你看着那丑的，能吃得下去饭？”
文昭仪斥她：“雪致，不可胡言乱语。”
文雪致吐了吐舌头，嘴上应喏，心里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是胡言乱语。
徐宝瑜满心不解地睨了薛婵一眼，眼底思索着，觉得薛婵不过是信口开河，嘴上这么说，可未必真能这么做吧？
薛婵的确是心口不一，她也喜欢长得好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不像徐宝瑜那样，有个惊才绝艳，面如冠玉的外兄，有家里长辈帮着撮合。也不是文雪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任性的资本。
她的命运就像是风中的柳絮，亟须找到一个屏障，让她落地生根。
美满的姻缘对她来说，实在摆不到心头最重要的位置上。
薛婵收整心情，笑了笑，“文娘子快人快语，秀外慧中，一定能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婿。”
文雪致心里舒坦，笑得也粲然，“你倒是比某些人说话动听多了。”
文昭仪只再打量了薛婵两眼，眸底静谧攸宁，嘴角含笑。
*
一行人说着话的功夫，兽园已近在眼前。
山路边的巨石上，停着三五只金锦狨，正在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宫人们投喂的瓜果。
这种猴子浑身的毛发灿若金丝，又称金丝狨，性格温顺，憨态可掬，比那顽皮撒泼的猕猴讨人喜爱的多。
文昭仪领着她们远远看了一会，说笑一番，就继续往前走。
文雪致是兽园的常客，别人眼里的珍禽异兽她早就看腻了，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是那只大黑熊。
她撒娇催促文昭仪道：“姑母，咱们还是快去看黑铁熊吧。”
文昭仪叹了叹，“你这个急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说罢，便召来囿丞，问起那只黑铁熊的情况。
囿丞道：“那黑熊刚吃了一头野猪，此刻正呼呼大睡呢。”
文昭仪颔首：“如此正好，省得它醒着发疯凶悍，吓到她们这些年轻女娘。”
文雪致傲然道：“姑母说笑呢，雪致从小胆子大，一只黑熊罢了，还能吓到我？”
文昭仪唇际一弯，没说什么，命囿丞前头带路。
一行人行了半刻，最后进了一个山坳，山坳底下是一块空地，落叶堆积，甫一踏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黑沉沉的巨物，半边被黑布蒙着，只露出另外半边。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囿丞就把黑布一揭，露出里头的真面目。
那只熊罴，单独用一个大铁笼关着，笼门上上了一把铜锁，铁笼有丈二高，每根铁栅栏都有孩童的手臂粗，看起来实在是牢固的很。
黑色庞大的人熊此刻就趴在笼子里，像个小山丘，随着它背身起伏，传来一阵阵闷雷般的鼾声。
文雪致之前吹牛吹得山响，可如今亲眼见到这等活着的庞然大物，才知道有多吓人，心中的惊惧难以言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痴痴站在离笼门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往前，甚至想后退跑掉，生怕这猛兽挣脱囚笼，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将她撕碎。
徐宝瑜也吓得不轻，只是强装镇定。
一只沉睡的猛兽，还关在笼子里，薛婵倒不至于害怕，只是有点奇怪，文昭仪若是想考验她们的胆量，这个方法未免简单了些。
文雪致脸色发白道：“没意思没意思，这黑熊一点也不好看，姑姑，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文昭仪撇头笑话她：“刚刚是谁急吼吼的要来？这才看了一眼，就害怕了？”
文雪致嘴硬道：“哪有，我只是发现，没我想象中的有趣而已。”
“是吗？”文昭仪取笑了她一通，答应她这就回去。
岂料这时，山坡两边忽然传来一连串枝叶摇晃的“沙沙”声。
薛婵抬头看去，眯着眼睛追寻树梢的晃动寻觅了好一会，才看清是一群猴子在树丛间穿梭。
并不是在兽园门口遇到的那些金锦狨，而是一群猕猴。
正在她仰头观察的当口，其中一只罡风似的顺着树藤下到了半山坡的一棵矮树上。
其他人也都被那只猴子吸引了目光。
文雪致看了一会，倏地惊疑道：“那猴子嘴里叼着什么呢？”
薛婵视力不好，尤其是这种光线昏沉的环境更看不太清，正揉了揉眼睛，忽听徐宝瑜道：“好像是一把钥匙吧。”
钥匙？
不等她反应过来是什么钥匙，囿丞已吓得魂不附体，拍着大腿道：“糟了，那是兽园的钥匙，怎么被这孽畜偷了去？”
他话音刚落，众人还在发愣的功夫，那泼猴便一个跟斗跳到了熊笼上，顺着铁栏杆滑到了铜锁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把钥匙插/进了锁眼里。
轻轻一转，“嗒”一声，铜锁便被打开了。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眼见着那泼猴将铜锁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它大约是觉得无趣，掂了掂随手往身后一掷，丢进了厚厚的落叶层中。
随后一个飞身，跃上枝头，领着一帮猢狲扬长而去了。
只留下满场慌不择路的他们。
这真是吓人，薛婵险些把自己憋死，竟是连呼吸都不敢重了一星半点。
其他人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侍立在远处的宫人们早就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只近处几个文昭仪的心腹岿然不动，护佑在她身侧。
薛婵确实心慌了一会，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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