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猛地把明郎按进泥里。
黛色衣衫浸着松脂与血,仿佛打翻靛青染料缸。
赵廓踢开染血的松塔,金丝履碾着赵斐散落的珠钗。
他对明昆玉狠狠道:“三日后,西郊马场,你我决一死战!”
轿帘落下前,赵斐望见明郎趴在尘土里,摸索什么——是他那粒海棠扣。
它被明郎攥进掌心,吻了又吻。
……
轿帘缝隙漏进残阳。
“西郊马场……决一死战?”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碾碎赵斐的低语。
他心里纳闷——宁朝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传统?
再说,按父亲的性情,他难道不是该立即动笔,参明世礼一本,告他教子无方?
更何况,父亲又不是武官,明郎却年轻力壮,他不一定打得过呢。
“喝了它吧。”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赵斐一回神,发现自己在赵府绣楼里。
眼前人竟是方靖!
琉璃药瓶在他掌心泛着幽蓝。
“方仲安?”
赵斐讶异:“我认识你?”
如果他不曾去杭州,他不该识得方靖。
“如果你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是方仲安?”
“有道理。”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怎会把如此贵重的药给你?”
“是什么药?”
赵斐端详那药瓶,那蓝蓝幽光散发诡异气息。
方靖道:“假死药。”
“哦?”
“喝了它,你会假死三天,你父亲必定追悔莫及,届时你醒来,他绝对会允许你俩成亲。”
赵斐皱着眉。
总觉得眼前这情形,他在哪处见过或者听过。
“万一,明郎真以为我真死了呢?”他想到明郎满身泥尘地找他的海棠扣,那惨惨戚戚的模样。
“他为我殉情那怎办?”
“放心,有我。”
眼前人话少,不似他梦里的方靖唠叨,感觉更可靠。
赵斐接过琉璃瓶,仰首一灌。
浓稠药汁滑进喉管,烧灼他所有器官。
刹那间,无边的黑暗侵袭。
他坠入深深睡意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方靖忽高忽低的呜咽。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明郎的额头正抵在他心口。
匕首从前胸贯穿至后背,血浸透靛蓝衣料,凝成黑紫色硬痂。
赵斐艰难喘息。
手悬在半空,抖得厉害,五指关节泛着青白。
指尖触到明昆玉鼻下时,凉意顺着血脉,冻住五脏六腑。
连窗外春蝉都噤了声。
他猛地抽回手,指甲在明郎苍白的皮肤上刮出红痕。
像胭脂蹭脏了雪地。
想吸气,肋骨却被死死箍住,胸口闷得发疼。
耳畔嗡嗡作响。
明郎衣襟上的血渍分明已经凝固,此刻却在他视线里晕成黑斑。
一涨一缩,不断挤压着他眼球。
“我不过去了一趟窑湾镇,买了几埕绿豆烧......”
方靖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一回来……就见他在你棺前自戕......”
赵斐突然呛出满口药汁,苦得发腥。
怀中人袖口滑下一道金光,是他那日跌落松林的海棠扣。
“明郎!”
嘶喊声震落梁间积灰。
赵斐猛然坐起。
冷汗浸透中衣,紧紧黏在他脊背上。
他盯着舱顶横梁发怔。
耳畔真真切切响着船工号子,运河水的腥气涌进舷窗。
赵斐猛地翻身坐起,指甲掐进掌心——疼的,火辣辣的疼。
太好了,是梦。
只是梦。
晨光爬上灰青色的绸褥。
赵斐搭在膝头的手指突然一蜷。
心里徒然震惊。
他猛地并紧双腿,后腰抵向舱壁。
那力道极大,似要把自己嵌进木纹里。
不,不好……
是糟糕才对!
心口突突跳动,比船头破浪声还急。
耳膜被心跳震得发麻。
他盯着矮几上半盏冷茶,仿佛茶水泛起涟漪,跟着心口起伏的节奏打转,一圈套着一圈,绞得人喉头发紧。
此时此刻,赵斐竟觉得比梦里明昆玉死时更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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