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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
顾念梓没有等太久。
夜里便有人递了拜帖,悄悄往王府来。
顾念梓掀开那人用于遮面的罩衣,露出的是齐锦苏那张很是艳丽的脸。
齐锦紫是齐诚最小的女儿,与朱竹一样,也在朝中有一个六品武职,不过是因为齐诚的荫庇,并无实战经验。此时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
她一把握住了顾念梓的手:“阿梓,跟我走不要?”
她兴奋地说了好多话,顾念梓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在她不断努力地向上请战的情况下,齐诚终于同意给了她这次机会,让她作为副将与刚刚完成升迁的朱竹领一队兵马,跟随百里泰的军队北上。条件是必须带上顾念梓且一路保她平安。她今夜是来邀请她的。
齐锦紫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忍冬和文心和她走。
顾念梓是公主不错,但她也可以是一个普通的有着两个同伴的女兵。毕竟军营里有那么多女兵,随便顶了几个谁也不稀奇。至于府里,称病谢客就是了。帝王不在东都,没有人有能力找小公主的麻烦。只要没有王府外闯进来,凭借府内铁板一块的忠诚,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离开。
做那些假路引、假证明的时候,齐锦紫充分利用了她权贵的特权。由于她本来在朝中军中也没有什么好名声替她做事的人早就已经学会了只看好处说话,并没有人好奇这些东西最后是给谁用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顾念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东都。
齐锦紫把顾念梓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儿拘在怀里揉搓,一会儿抱起来转圈。她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脸颊红红,又有些羞涩地说道:“阿梓,我们去找顾怀榆。”
顾念梓无奈地叹口气,心想她果然是为了顾怀榆。但正好也和她的目的一致。两人一拍即合。
她很快就准备好了自己的全部行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剑与枪,然后跟着齐锦紫悄悄从王府的小门溜走了。那张拜帖也被烧掉,仿佛齐锦苏从来没有来过。
她们一路小心地去到了朱竹的帐下,避开了所有可能知晓顾念梓身份的人。朱竹已经换好了装束,在灯下对着舆图仔细思索。见她们来了,伸手捏了捏顾念梓的脸。
顾念梓被弄得痒痒,龇牙咧嘴的就是不反抗。等朱竹玩够了,低着脖子装模作样地喊:“将军。”
朱竹笑道:“白日里还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就老实了?”
顾念梓撒娇,让朱竹别往心里去。
齐锦紫在旁边也打趣道:“将军你可别生气,我们小公主是一视同仁的呢!她六岁跟着顾怀榆伴驾到江都那会儿,要有一两天不见人就闹着要哭鼻子,吃不好也睡不好的。顾怀榆跟帝王告假,帝王也不许,还说要不然给小公主送到宫里那些教养嬷嬷那去。顾怀榆哪里肯呢!给顾怀榆那天天伴驾的人愁得恨不得分身成两个,一个拿去陪着陛下,一个拿来带孩子!有几天实在是走不开,拜托裴尚书帮忙带几天,结果我们阿梓直接不吃不喝地大哭,谁来劝就逮谁咬。带了没几天呢,我看裴尚书的背都更弯了……”
顾念梓更不好意思了:“那是、那是还小嘛!后来阿榆带我认识了朱竹姐,我就没、没再闹了……”
齐锦紫一副惊讶的样子:“是吗?那怎么阿梓明年都要及笄了,顾怀榆领兵出门两个月,就坐立难安呀?”
顾念梓脸通红,争辩道:“也不全是为了阿榆呀!江山社稷、边境安危,也很重要呀!”
齐锦紫这次是真的笑了:“我看阿梓是真把顾怀榆当爹了,说话跟他一个样子。”
顾念梓小声嘟囔:“就、就大了八岁而已,哪里就能做爹了……”但两位姐姐都没有听到。
朱竹跟着齐锦紫一起在旁边看着小公主笑,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看向她的目光满满的都是赞许。她转向刚才正在研究的舆图,上面不仅有大启与周边国家地理关系,还有大启主要的郡县与地形。她要在这出发的前夜,和面前人好好梳理一下天下这局大棋。
“如今的大启,内忧外患,情况很不乐观。
先说说大启的外部局势吧。
大启独占大陆东南,控制着最为富饶的关陇、山东、江南区域,产粮量远超周边地区。
西吐谷浑,自五年前陇西之战以来,再不成气候;
东北的高丽版图一再扩张,已于辽东相邻,且偶有兵力过境劫掠,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东北另有的奚国与我朝交好,契丹虽朝见,南下的图谋却没有断过,如今的北平、燕郡一带也能发现他们活动的迹象;
北突厥,是我们当下要面对的最大敌人,他们原本控制着面积广大的大漠草原,虽说气候不如大启宜人,但非常适宜他们放牧围猎的生活。时任门伽可汗在早些年继位的时候受了先帝恩惠,为保两国友谊,先帝宗妹怡成公主主动请缨和亲之任,为突厥带去先进的技术和丰富的知识,极大地改善了民众的生活、壮大了突厥的发展。
如今突厥的控制范围愈发南下,引起了陛下的不满,因此特有这次北巡,命门伽可汗朝见,以重新制定边境协议、缓解紧张的边境关系。然北巡之行意外众多,恐难以和平进行。确保帝王与王爷的安全、维持大启的威慑力,是我们如今北上的原因。”
她拿来一些棋子,以舆图为棋盘,白旗为己,黑旗为敌,推演起来。
“再说说大启的内部矛盾。
东北方向上,山东长白山下的王豪在平怀九年最先起事,著有传唱至今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其影响之大、规模之广,无人能及。如今其占领了北海,活动在北海及东莱一带。天津附近又有以闻安歌为首的起义军,此人原本也是大启的将领,靠着在辽东之战时谎报军情获得了兵权,而后叛变。靠着天津的粮仓,不断地招募着来自四周的逃兵、役夫和吃不上饭的农人。
东南方向上,汝阴有一举事者名为姜晁,虽没有什么惊世大才,却知人善用、为政以德,吸引了众多有志之士投奔;距东都更远的豫章另有一好汉名为楚和志,与好友林英哲也打出了反启的口号,杀了豫章太守、开放了粮仓济民,同样大得民心。
中南方向上,距东都八百里附近是曾经的启将郭良弼举兵之地。虽然郭良弼已经伏诛,他的残部仍然众多流散在外。这些士兵反启之心坚定,难以收服。
西南方向上,蜀郡、巴郡最为富庶之地早被当地财阀武装控制。因其山高地险,易守难攻,收复之事一直搁置。
……”
朱竹一面说道,一面在各个郡县的位置上放上黑棋,表明它们的实际掌控权并不在帝王手中,而后手捏着白棋,开始谈论己方布局,
“再来说说我们的兵力。
如今大启最重要的几股兵力分别为:驻守东都的百里泰将军及其部下十二万、驻守长安的齐诚将军及其部下十万、东北围绕涿郡活动的史鸿飞将军及其部下八万、东南江都的江都军营约有兵力二十万、北方延安闵俊德将军及其部下六万、南方巴东齐鸿远将军及其部下六万。
百里泰将军留守东都,能够做到北慑突厥、南防襄阳,维持帝王对于山东、江南一带的控制。
齐诚将军镇守长安,更是为了保证京都的安全。
闵俊德将军在延安处驻扎,主要是为了充当京都、东都与北突厥之间的缓冲地带。若突厥有异,可及时得知并且阻挠。
史鸿飞将军驻守在涿郡以北,为的则是防止东北部蠢蠢欲动的契丹与高丽的部队南下劫掠,且能对天津闻安歌、北海王豪的发展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
而后是一些不能调动的、驻守在各地的防备军,分别处于上谷、太原、宣城、余杭、陇西等地……”
齐锦紫听见自己的父亲及哥哥的名字,头不自觉扬了起来,浑身上下写着齐家将的骄傲。
顾念梓只是定定地看着朱竹手下的棋盘,黑棋的数量众多、分布较广,隐隐呈现出包围之势;但白棋的落子点十分巧妙,二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对峙。
朱竹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考问顾念梓道:“如今的战局如此,关于调度,阿梓可有疑问?”
顾念梓立刻将自己对于黑白棋子相互制衡的思考说出,并问出了萦绕在心里的问题:“大启内部局势已经紧张至此,帝王要缓解与北突厥的关系本应当是迫在眉睫的事,为何百里泰将军还会提出‘诱杀’方案彻底将突厥激怒、最后导致腹背受敌呢?即便与突厥交战,也应当是涿郡附近的史鸿飞将军离雁门之地更近,调度起来岂不更加快捷?倘若东都大军北上,那南方郭良弼残部与汝阴姜晁、卫才等联合起来,又该如何防备?”
朱竹赞许地点点头,点出她话里的关键在于“诱杀”二字。她神神秘秘地反问道:“谁说百里泰将军一定会带着东都的大军北上的?”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
朱竹摇摇头,又道:“阿梓,不妨想想你的消息来源?大军动员如此军情真是如此大张旗鼓、以至于民众口耳相传吗?阿梓,你、我还有锦紫,我们原本又有谁在百里泰将军的麾下呢?”
顾念梓恍然大悟:“所以朱竹姐你早在北巡之前已经从江都出发……这还是——诱杀?!”
朱竹笑而不语。
顾念梓激动地移动起了棋盘上的棋子:
“倘若东都大军佯动,实则暗调江都军营里的兵北上支援,那么在东都的各方势力探子一定会传回百里泰北上的消息。南方势力蠢蠢欲动,必定会联合进攻东都。百里泰将军只需要将兵众位置转移、做出一副北调的模样,便可专心在东都附近设好埋伏,坐等他们送上门来……
至于雁门便由史鸿飞将军带兵接应……由于阿榆他们改为了水路行军,必定要留下一部分兵众,便可做借口收编这部分兵众来调动史鸿飞将军……情报的透明化、假话里掺着真话,敌人只能探听到表面情报,因此只当陛下是为平突厥昏了头、从没想过陛下的真正目标还是南方叛军!”
顾念梓眼光发亮,看着这棋盘陷入了悟道的狂喜。
但她终究年少,不知道天下为局,自己也不过一枚棋子。
待她勘破时,她已经成了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