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
信送到的时候，顾念梓正被闻人兰合压着一遍遍练习新学的把式。师父很生气，因为她前几日又偷溜出府上了街边那些少年公子设立的擂台。丢了公主的威仪都是小事，关键在于比长枪她赢了，比剑她却输了。
作为天下第一剑客，闻人兰合绝不放任这种丢人的事发生。
顾念梓苦着脸向“半个师父”求助，朱竹仿佛能预知一般，在她的目光投递而来的那一瞬间就装作无意地背身。如此几番，顾念梓也就明白了。
“呸，比我还怕师父。朱竹姐真怂。”
驿使上门的时候，顾念梓已经大汗淋漓，非得找个理由休息不可了。眼见着他拿出信的瞬间，便一个巧妙的闪身从闻人兰合的身边窜走，抢过信就跑到树荫底下坐着。剑客伸手要给她一锤，被朱竹好说歹说给拦下来。
阿榆的字向来很文气，收件人那里端端正正写着“阿梓”，顾念梓摸了摸，心里很欢喜。
阿榆写信也是娓娓道来的语气，仿佛又看见那个人坐在榆树下神色温柔地给自己讲故事，带着能将她保护得很好的安心。
但顾念梓还是感知到了信里四伏的危机。
刺杀一出，不战不止。战事一起，不败不休。
河间郡守即使如今短暂地摆脱了死亡的威胁，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料理；那些行刺之人诚然可恶，但帝王每次杀人的恶趣味更令顾念梓胆寒；至于元月会不会是下一把阻止帝王之怒的刀鞘？顾念梓的答案是否。毕竟从头到尾，她保护的都是突厥女人。
皇叔带着陛下从滹沱河走水路向雁门了，与门伽可汗那边知晓的路线不同，或许能避开一些冲突。若能在被其发现以前先一步进入城门，拿下雁门附近较为重要的几个关口保证物资的运输道路畅通，那一万精兵的安置便没了问题。这样，即使突厥骑兵真的南下来犯，阿榆只需要以雁门郡城为中心，以开放粮仓、保证粮食供应来动员周边县城的百姓加入战斗，自然可以撑到援军的到来。
想到粮食，顾念梓只是叹气。
北方边境接连受灾，百姓家里的米粮早就见底了。帝王一直不肯开放粮仓，苦得百姓卖儿卖女以求生存，不愿做这档子勾当的，便选择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欺侮的大多还是百姓。
若是帝王肯下发开放粮仓的指令，那兵力便不愁了，民心也定会有所回升。
怕只怕……
皇叔的信有好几页，但顾念梓看到这里就收了起来。因为师父的剑鞘已经狠狠地敲击了树干来表达不满，落了她满头的树叶。顾念梓不敢惹师父不快，只好带着对时局的思考继续修习剑术，一时间竟然另有所悟。
剑为百兵之君，为君者与持剑者，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
夜，顾念梓回到房间，又拿出顾怀榆的家书好好地读了读。这信的前半段是他这一月有余的所见所闻所感，后半段则是对她这一月有余所见所闻所感的关心。
他关心她有没有保重身体，有没有准时作息，有没有认真修习。别的事，大到东都的政局变化，小到王府的饭菜温度，他也都一一过问。顾念梓看着这长长的家书，想起临行前那个人嫌她啰嗦的模样，不由得笑他也不过如此。
顾念梓提笔回信，信里别的都没有答，只提及自己最近的生活。
她写自己的长枪在朱竹的监督和陪练下已经能够在东都打败天下无敌手；写比剑输给了王家那个最年轻的小子，把师父气得够呛，罚得自己苦不堪言；写小菱没有跟着她父亲一起回长安，自己很欢喜，在学堂里忍不住和她上课讲小话，又被许夫子抓了典型挨了批评；写小菱那个长兄又等在学堂门口接她回府，一再的想要顺带带上她，但被自己坚定地拒绝了；写齐爷爷送来了好多街头的点心、裴尚书也找了不少典籍送来……
洋洋洒洒也是好几张纸，在最后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思念和祝福。
愿我的小皇叔一路平安。
驿使带着回信走了，她又满心牵挂起下一封信的到来。
等信的日子里，顾念梓过得很充实。
每日修习不止，偶尔烦躁了就去街头闯些无伤大雅小祸。两位师父时时指导着，又领悟不少新东西。看起来和顾怀榆在的时候没什么分别，但她的耳朵是时时竖起来的，不肯错过关于长安、东都和北巡的一点儿消息。
她打算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手里的东西，能让她得出很多思考。
其实，公主手里有自己的情报组织。
但这组织没有受过什么严密的训练，参与者也不是什么死侍暗卫，大多的反而是平头老百姓。他们有的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参与了情报的输送，毕竟这听起来太专业。
她能有这么一个组织，得亏了她从小在街头胡闹。
小王爷因为政事的需要，总是长安东都两头跑，公主小时候粘人得很，一定要跟在小王爷的身边，自然也免不了奔波。因此，两座当世最繁华的城里都有着小公主的传闻。她可能出没在每一个街角摊贩面前购买他们的食物、问老板讨一口水喝；也可能溜进茶馆听书、闯进擂台比武；街角走失的孩童可能牵过她的手，哭着要卖身求个帮助的可怜人也可能收过她的银。
她是离经叛道的公主，与高门贵女展现出来的优雅和端庄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对百姓来说，这样的公主让他们感到亲切。人们没有忘记二十年前神采飞扬的安定公主——或许应该叫她苏将军——人们没有忘记她不甚优雅的举止，却在马上打来了百姓十年的太平；没有忘记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鼓励他们的人生要一往无前；没有忘记她祭出斩马剑当街斩杀欺辱平民的纨绔子弟，并向百姓许诺会处理每一条状告……小公主不若她母亲那样强大，但她总有一天会到达那样的高度。
人们坚信着，所以人们会主动靠近她。她的情报组织就慢慢地成了型。
顾念梓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把这个组织的存在对阿榆保密。但她知道，阿榆也有许多她不知晓的情报来源，因此并不觉得亏欠。有时自己提供了一些阿榆并不知晓的消息，他也并不会问来源。关于彼此都保留一些空间，两人心照不宣。
她要打扮成男人去见这个人。打扮这种事向来由文心负责。
文心的手很巧。她和忍冬在小公主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就被指给了她做贴身婢女，还被顾怀榆安排着各修了几门技艺。在长安的时候，多是她俩先送公主上学堂，再各自分开学各自的，到了下学的时候再一起去把小公主接回来。顾念梓幼年时期并不理解这件事，长大后却诸多受益。
顾念梓作为小公主出行的时候，只加上一个帷帽。其实最早连帷帽也没有，就是大方地混迹在人群之中也没有人认得。后来拿王爷的威名恐吓皇亲贵族、世家财阀的事儿干的多了，就显得有些不太方便。于是她开始出门带帷帽。但街上没人会带了帷帽以后走出大摇大摆的气势，因此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把她认出来。但她就没再继续挣扎了。
但见那个人，她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去的。文心的精心修饰搭配上她的刻意区分，让她的行事十分方便。
顾念梓绕过忙碌的男男女女，径直到了阁楼最高处最为华丽的那一间里，里面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东都最负盛名的花魁桃夭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婢女正在给她梳头。三千青丝顺滑油亮，一眼就能牢牢吸引人的目光。
顾念梓熟络地走进桃夭的房间，找了个最舒适的椅子一歪，抓了桌上的水果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堂堂王府，吃食上短了你的？”杜白妙微微偏过头来，瞥了顾念梓一眼。
顾念梓不好意思地稍微坐直了些，嘴里倒是没停过，一边塞一边含糊不清地答：“王府里的东西有是有，就是不如花魁娘子这里的香。”
杜白妙冷哼一声：“我这里的玩意儿都是备给那些男人吃的，你也不怕有毒。”
顾念梓继续一个一个往嘴里丢：“吃不死那些男人，自然也吃不死我。”
“是吗？”杜白妙突然笑了，婢女也已经绾好了她的发。她实在是生得很漂亮，就算尾挑的丹凤眼加重了她身上那股子傲气，也不令人生厌。她把随身的扇收拢了抵在唇边，轻声道：“阿梓如何知晓，那些男人吃不死呢？”
她笑得太妖，顾念梓不由得打个寒颤。没等顾念梓回答，她便起身行礼：“桃夭见过主公。”
顾念梓把嘴里的果肉和果核费劲地分开、再着急地吐掉那些细小的葡萄籽，几乎算是跳了起来去扶杜白妙。她太过于清瘦，她总担心她会不会磕着碰着。
“你嘴总是厉害，又做这些把式何苦来？不如少损我两句。”顾念梓怪道。
杜白妙轻笑：“你成大业了，我嘴自然就不厉害了。这些把式可是要一直习惯着的。”
顾念梓呸呸几句，道：“我成大业了，就把你接进宫里去。你见了我点点头就行了，还是不用做这些虚的。”
杜白妙摇摇头：“若我能等到那一天，我只希望你放我走。”她的目光追随着风吹过的竹叶远去：“我想要的是自由。”
公主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第一次见杜白妙的时候，花魁娘子还不是花魁。她见她总是望着藏香阁外的景色，脱口而出要赎她走。杜白妙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周围上下几百个姑娘，用平淡的声音告诉她：“赎不完的。”
其实顾念梓做过很多调查，提供过很多方案，即使其他人管不了，即使要付出一点代价，也可以接走她一个。尽管杜白妙每回都笑，但每回都拒绝了。她只是冷冷地斜倚在那雕花的窗棂前，任漏下的光斑把她切割成无数个碎块，平静又厌恶地留在那里。
再后来，她开始为顾念梓提供东都官员的动向消息。关于接她离开这件事，顾念梓也就没有再提。
她的心还是向往着自由。
公主如今却不敢直视她的心了。
杜白妙从盒子里取出一叠厚厚的信封，亲自给顾念梓这身衣裳的每一个口袋里都放好，而后摸了摸她有些丧气的脸，难得温柔道：“阿梓不必多心。你要做的，就是建造一个能保护‘自由’的地方。”
小说推荐：《我有一枚命运魔骰》《放学等我》《从那座韩城开始》《港岛风云再起》《末世第一狠人》《重回千禧当学霸》《重开吧！蜘蛛侠！》《趋吉避凶，从天师府开始》《被迫成为站姐后[娱乐圈]》《游戏搞到一个亿》
全本书屋【qbshuwu.com】第一时间更新《叩首》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