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庆帝被火药炸伤后的第一次早朝。
距离上次已经差不多隔了半个月,就连春闱考官的任命庆帝都没有露面,只是让礼部拟好了章程通知下去。
范闲再次站在大殿上,甚至感觉恍若隔世。
赖名成的死、范建的撤职、自己被当庭训斥,都久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人世无常,屡变星霜。
“小范大人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得,这声音一从背后响起,范闲心中那份惆怅就像夕阳下的水雾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紧张。
说来也心酸,这几乎已经成了范闲的条件反射。他不怕林嫣儿对他横眉怒目没好脸色,但他真的怕她笑意盈然故作亲近。
谁知道在这温声软语中有没有藏着把杀人不见血的钝刀子。
“多日不见,郡主风采依旧,二殿下也……英姿勃发。”范闲木着脸寒暄一句。
这话他说得不情不愿,却也没掺假。火烧抱月楼那天他就发现林嫣儿好像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但仔细瞧着,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可偏偏整个人看上去……更美了。
从前她的美丽仿佛在神坛之上,飘渺如梦,圣洁如仙。如今却可称得上一句光艳动天下,叫人不敢逼视。就连她身旁的老二都好像脱胎换骨,虽说还是那副懒散阴鸷的模样,但范闲就是觉着他骨子里有什么定了下来,肩膀向后打开了,走路脚步都沉稳不少。
范闲把这些归因于这两个人成功算计了自己,太得意所而容光焕发。
“这可真难得,听小范大人一句夸。”林嫣儿果然很得意,她加大了音量,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与自得“但我还是得提醒小范大人一句,在朝堂上,莫要称我为郡主。你该唤我一声林大人或林编撰。”
她吃错药了?还是叫人夺舍了?范闲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林嫣儿在外的形象不是最谨慎谦卑了吗?这个拖着长调,用洋洋得意语气说话的又是谁?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别说是范闲,就连旁边几个以古板严肃著名的老大人都在对她侧目而视。
见范闲整个人都陷入呆滞,林嫣儿却没准备放过他,继续用他给自己立嚣张无脑的人设,仰着下巴,趾高气扬道“这次春闱小范大人是居中郎,我也是居中郎,罢了罢了,这个称呼就先不用,要不然你称我为林居中郎,我再叫你范居中郎,多别扭。”
哪有用临时官职作称呼的,这也太得意忘形了吧!
都察院中有人看不下去,好心提醒“就没有过姓氏加居中郎这种称呼。”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林嫣儿继续嚣张跋扈,刻薄道“哦,我知道了,我和小范大人受陛下宠信,得以主持春闱,你却没这个机会,怕是在心里酸呢,所以听不得这个称呼。”
言罢,她还轻抚发髻,试图把范闲也拉上贼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小范大人。”
那御史脸都气绿了,冷哼一声站回自己的位置,瞪林嫣儿和范闲几眼又和旁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范闲上前一步站在林嫣儿和李承泽两人中间,露出两排白牙,却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听说小范大人昨夜进宫了。”李承泽双手抱臂,说得很小声“你是想让陛下做靠山,为此次春闱求一个公平。”
“我帮你啊。”林嫣儿微微一笑。
范闲更忐忑了“你们俩不给我下绊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的法子治标不治本。”林嫣儿装作听不出范闲话中的抗拒“放心,这次真的帮你。”
“那真谢谢了。”
钟声响起,庆帝姗姗来迟。
人群中几位大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站出来“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范闲认出来这些人是太子门下。
坏了,他心想。
果不其然,在庆帝颔首后,他们执着笏板,激愤不已。
“春闱将至,各地学子纷纷入京,陛下亲点小范大人与郡主为本次考官,臣认为此举大为不妥。”
“小范大人当日醉酒作诗百首,即使无功名在身,天下谁人不知其才华盖世?是以他为此届考生座上之师,我等并无意见。”
“可郡主妙手观音之名,归根结底还是为小范大人抄录诗词才得来的,历朝历届就没听说过不看才学,只靠写得一手好字就能入仕的。”
说吧,他躬身一礼“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收回郡主居中郎一职。”
庆帝在帘子后翻看桌上奏折,有些意外地发现为此事参林嫣儿的居然有两三本。
“陛下金口玉言,这主持春闱一事关系重大,怎可更改!”林嫣儿慌张跪倒“陛下才是一国之君,难道何大人还要让陛下按您的心意做事吗?”
她这番辩驳没什么说服力,更多的是在扯庆帝的大旗为自己撑腰。庆帝自然是听出来了,想到近几日她殷勤往宫中送东西,便了悟:观音早就知道会有人在这方面参她德不配位,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希望朕能护她一二。
他觉着好笑,就像是一只乖巧有点小聪明的猫儿,在看到主人拿起吊杆坐在水边时就开始打滚撒娇,用皮毛蹭来蹭去地讨好,生怕这钓到的鱼没落在自己口中。
庆帝对观音的讨好很是受用,这让他有种天下尽在掌握,神佛皆要跪我的自得。何况这鱼本就是要分给她的,他不能放任朝中的任何派系一家独大,让观音做考官的同时也是在扶植老二的势力,让他能继续和得了范闲助力的太子争斗,尽到一个磨刀石应尽的义务。
然而庆帝却没有表现出对林嫣儿的袒护,逗猫嘛,依着顺着,这猫儿多半不会记你的恩。只有将鱼挂在她的头顶引着,看她怎样都差一步之遥,最后心灰意冷快要放弃时,再将鱼解下递过去,如此才能训出一只乖巧懂事的猫。
庆帝没出声。
“就是因为春闱一事关系重大,才不得不更谨慎对待!”何大人信心大增“能赶来京城的学子,无不是在其家中过了乡试的,都是当地的佼佼者,最后居然要称一个身无功名的女子为座师,别说是众才子,就连微臣都觉着不妥啊。”
林嫣儿气急,不住地看向那道隔绝了庆帝与众臣的帘帐,满目希翼恳求,强撑着反驳“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难道何大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何大人微笑后仰“郡主这话是承认自己不如众考生了。”
“你……欺人太甚!”林嫣儿败坏不已,却好似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只好寄希望于庆帝,于是凄凄哀哀叫了声“陛下。”
“何大人这话未免太苛刻了,历朝历届是没听过有人因字写得好就跳过科举直接入仕,可也没听过有人因诗写得好而入仕的啊。”李承泽站出来,话里话外都是对林嫣儿的维护“那又凭什么小范大人能做考官,林大人就不行呢?”
“就凭庄墨韩亲选小范大人为继承人!”之前被林嫣儿拿话顶了的御史站出来“众所周知,庄墨韩乃文坛大家,他撇去国别之见亲选的继承人,才学岂能平庸?”
“林相,你怎么看。”庆帝看时间差不多了,缓缓开口。
“陛下,臣以为这件事……臣当避嫌。”林若甫一句话将自己摘出风口浪尖。
即使他心知肚明林嫣儿的身世,外人却不知道,避嫌这个理由用起来刚刚好。
“那其他大人呢,太子、秦将军、陈院长,你们都说说。”庆帝唯独没有点范闲。
“臣认为何大人说得有道理。”太子犹豫道“何况春闱需要监考三天,小表妹身为女子,身体柔弱,何苦受这个罪。”
“臣乃武将粗人,对科举不大懂。但还是觉得让郡主主持春闱一事……不大妥。”这是秦将军。
陈萍萍知晓范闲与二皇子相斗,自然会帮着他尽力削弱李承泽的势力,于是委婉道“春闱选拔的是有才学的士子,同样,这座上之师也该是才华出众之辈,郡主写得一手好字,还是藏书阁修书更为合适。”
“且臣听说二皇子府上也有门客要参加春闱,那小郡主为考官……是不是对众学子太不公平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
林嫣儿蹭地就站了起来,环视一周那些反对她的官员,大有一种被逼到陌路的无助决绝,她被气得声音颤抖“公平,行,我给你们这个公平!”
话音刚落,她又噗通跪回去,膝盖磕地的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范闲不由咋舌,这膝盖青紫还算好的,怕是要有两三天都难以走路了。
“陛下,臣也觉得诸位大人的话十分在理。臣无才无德,实在是愧于做春闱考官。然陛下厚爱,君无戏言,若是因臣之过使陛下名声有损,臣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是故臣恳请陛下依旧许臣参化名加此次春闱,不是以考官的身份,而是以考生!陛下再另选居中郎做监考,如此给天下考生一个公平。”
“为避嫌臣不愿丢面子,在试卷中动手脚。还请陛下稍改此次的放榜机制,不是直接将中举人名放在榜上,而是选出他们的文章,先不揭糊名,直接将文章按名次张贴在贡院门口,让学子自行认领。待他们确认无误是自己的试卷后再当众揭开糊名。”
!
这让他还怎么往里面插人!太子慌了。
“陛下不可,科举需得提前脱衣验身未携带小抄,还要连考三日,小表妹身为女子,恐怕多为不便。”
“这有什么,我自己出钱,给贡院再修一个专供女子用的更衣之所不就成了。”林嫣儿像是被激得已经失去理智,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观音莫要争一时意气,这要是到时候榜上无名,丢得可不止你自己的脸啊。”庆帝坐在椅上,神色晦暗不明。
“观音也怕辜负陛下信任,所以希望陛下准许小范诗仙助观音一臂之力,也以考生的身份参加此次科举。那即使观音才疏学浅榜上无名,还有小范诗仙大放异彩,不至于堕了陛下的威名。”
“若是侥幸上榜,也请陛下在放榜后除去观音与小范大人所占名额,让后面考生依次替补,往年录取多少名考生就录取多少名,臣与小范大人绝不与民争利。”
庆帝思索着:范闲的才华他是见识过得,他不担心他会掉链子,让范闲去参加春闱,一来可以彰显他这个皇帝的公正无私,二来说不定范闲可以再写个绝世名篇,进一步巩固大庆在文坛上的地位,三来观音的想法还真能防止舞弊,那些人就算想偷换试卷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就那么倒霉,正巧选中了化了名的小范诗仙或郡主的文章,实在是一箭三雕啊。
坏了,真冲我来的。
范闲大惊,他都多少年没考过试了,何况考的还是古代的四书五经。正欲说些什么推辞,却听到庆帝愉快答应。
“朕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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