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云顶演艺中心的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店。
本不起眼的门面如今被蓝白色花墙装点得分外雅致，店内是复古温馨的奶油色系装潢，甜品的馥郁碰撞着咖啡的浓醇。
秦雾被温暖诱人的香气勾搭出困意，慢吞吞地打了今天下午第二十八个哈欠。
她没骨头似地窝在米白色布艺沙发里，手支着脑袋，目光呆滞地停顿在半空，像个无所事事靠发呆消磨时间的闲人——
如果视野前方没有那几块虚拟屏，屏幕里也没有发际线岌岌可危的项目组组长叽里咕噜做汇报的话。
距离“元宇宙”概念被正式定义已经过去八年，智能手机迈入鼎盛之后的瓶颈，随之而来的是各类“虚拟-现实”设备的井喷。
大大小小的互联网厂商都想乘着这股东风分上一杯羹，导致市面上产品良莠不齐。
直到一年前，未澜科技旗下undefined研发中心正式推出一体式ar头显——“超界眼镜”。
起初并没有人看好这家新锐公司，然而不到半个月，“超界眼镜”就因黑科技含量过高强势破圈，连续霸榜各大平台热搜。
更重要的是基于此建立起的一整套产品生态，让无数人震慑于这匹行业黑马深不可测的实力与野心。
到年底时，“超界眼镜”的市场占有率突破80%，成为年度最热门的科技单品，被誉为国内元宇宙建设中的标杆，开启全新时代。
秦雾环视四周，琳琅满目的虚拟信息争相涌入眼帘：
餐桌上浮动着电子菜单，斑斓字体如霓虹灯，闪烁着“本周折扣套餐”、“参与游戏赢代金券”、“今日购买任意饮品可获赠闻屿川演唱会应援杯套杯垫，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斜对面的座位，两个年轻人正在玩《诸神星战》，头顶状态栏显示[星云战场pk中，勿扰]；
远一点的柜台旁，男生头顶气泡，上面写着[雪顶奥利奥玛奇朵第二杯半价求拼单qaq]。
她收回视线，看向屏幕：“我之前在例会上说的优化模型，比较难理解是吗？”
和风细雨的一句提问，对方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嗓音发涩：“不，不是，但实现过程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完善……”
“有问题就提，你的报告中好像并没有体现？”她懒得翻看之前的文件，眯着眼想了想，就某个参数设定问了两句，只见屏幕里这位兄台锃亮的脑门上冷汗直冒。
心理素质有待提高，她想。
组长有苦难言，明明这位连摄像头都没开，压迫感却半点没少。
秦雾瞄了一眼时间，没再追究：“下班前改好发到我的终端，我晚上会看。”
“是。”
食指往上一划关闭页面，剩下的虚拟屏按序浮动至眼前。
导师新给的英文文献读了一半，上面写了些潦草零散的批笔记，她点了保存后关闭窗口。另一边的云平台上跑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她预估了一下进度，将它拖入后台。
最后只剩那块微博页面，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个穿jk制服背着书包的姑娘便横冲直撞到她跟前，小脸绯红，边喘气边问：“小姐姐，请问是在这里领应援吗？”
“对，”秦雾温和笑笑，“麻烦出示一下演唱会门票，帮人代领的话要给我看一下超话等级。”
女生把电子票给她看，秦雾确认了没问题，将桌上仅剩的一个礼袋递过去。
她道谢后就要离开，秦雾喊住她，递过去一个长条形的盒子：“这个也送给你吧。”
是一支未拆封的官方应援棒，那姑娘被意外之喜砸中，眼睛闪着光，接过后不断道谢，然后拎着袋子离开了。
秦雾看着发完应援后空荡荡的桌子，顿觉轻松不少。
微博界面依旧漂浮在眼前，她点进主页，找到最新一条应援公告转发：
——@夜屿闻百川：应援物发完啦，没领到的小伙伴下次还有机会^_^
她起身收拾东西，结果坐了太久腿麻，又倒了回去。
身体像灌了铅，不累，但不想动弹，简而言之，被沙发封印了。
她仰头靠了一会儿，阖着眼轻声唤道：“薇尔丹蒂。”
“下午好，设计师。”
“读一下热搜。”
“是。”ai助手轻灵甜美的少女音通过眼镜腿上的发声装置传入耳膜，自带降噪，在嘈杂环境中也很清晰，“热搜第一是#未澜虚界眼镜发布会#。”
“据悉，未澜科技旗下undefined研发中心自主研发的一体式vr头显‘虚界眼镜’将于明日举行发布会。此外《雾月岛》系列第四部作品《溯洄》将同步上线pc版和vr版……”
众所周知，未澜在成为智能领域的独角兽前其实是个游戏厂商，成立三年手握数个国民级爆款。这回软硬件同步上新，忠实用户集体狂欢。
剩下的不用念秦雾也知道：“下一条呢？”
“闻屿川的全球巡回演唱会终点站抵达北城，在号称‘国内第一场馆’的云顶演艺中心连开六场，开票后两秒售罄，成功打破多项纪录，成为在云顶中心举办个人演唱会的最年轻的艺人……尾场热度预计将再创新高，业内人士表示……”
秦雾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倦意褪去一些，才继续收拾东西。
她手上戴了一副质地轻薄的黑色露指手套，把鸭舌帽扣到头上，背起双肩包，然后将之前用来装应援物的大号行李箱拖到前台寄存。
推开店门，上方的风铃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
秦雾忽然问：“宣传这次给微博交了多少保护费？”
真稀奇，热搜排名居然能比闻屿川的演唱会高。
要知道，作为新生代如日中天的王牌唱作人，闻屿川的热度简直是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薇尔丹蒂搭载了国内最顶尖的自然语言处理模块，准确理解了这个语境下“保护费”的嘲讽含义，报了个数字。
秦雾眉梢几不可见地抽动一下，声线凉薄：“告诉老唐，这笔钱赚不回来的话，就从他的年终分红里扣。”
过了大约七八秒，薇尔丹蒂转达：“唐总的回复是——热度超过闻屿川，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宣传了。”
“而且您可以对我们的产品更有信心些。”
秦雾闻言，扯了下嘴角，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步子慢悠悠地穿过店门口簇拥的人群。
门前是繁复精致的巨大花墙，今早刚空运来的厄瓜多尔星河玫瑰娇嫩欲滴，密密匝匝地紧挨着，排列成一个极具设计感的造型，由冰蓝到深蓝层层晕染，在暗淡的天色下泛着粼粼微光。
但也不过是那块熠熠生辉的立牌的陪衬。
激动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不愧是百夜姐！绝美应援！这个花墙也太漂亮了吧！”
“我问过花店的朋友，这个价。”有人用手比了个数。
周遭响起一连串倒吸冷气声。
“而且六天演唱会场场花墙都不一样，真是好大的手笔。”
“呜呜呜嫉妒了，我要有钱我也这么搞。”
“但说实话有点浪费……”
“没有，我同学前天来的，说演唱会结束之后可以来这里领花束，会有人提前帮忙包装好，免费带回去作纪念。”
“看到了，那边牌子上有写！”
“哇塞，应援天才！这下不是浪费了，好浪漫！”
嬉笑渐远，秦雾走到路口等红灯变绿。
五月末的北城，白昼正逐渐拉长。可这会儿刚过五点，天却暗了，铅灰色的云连成一片盖在头顶，空气黏腻闷热，大雨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
她随手扯开外套拉链，骨缝里流窜着熟悉的酸疼，眼皮发沉。
说起来，之前发出去的应援里有她定制的晴雨伞，却忘了给自己留一把，也不知道演唱会结束时雨有没有下完。
过了马路，眼前场景瞬息变换，前方不断传来阵阵惊呼。
暗色的天成了倒悬的海，酝酿风暴的浪潮下闪烁点点星光，浮游生物点燃生命之火，化作蓝色眼泪静谧流淌。
洁白巨鲸自场馆上空腾跃而起，在众人头顶翱翔一周，直入云霄。
长尾一摆，星云揉散，纷繁轨迹绵延成深邃瑰丽的幽蓝潮汐，跌宕着奔赴天边。
明知这只是庞大数据流编织成的海市蜃楼，仍有不少人为眼前壮丽绚烂的景象驻足。
去年年中未澜上线了一项名为“区域化场景定制”的服务，身处同一区域内的用户可以看见一些专属定制场景，大多用于线下活动和赛事的氛围布置。
这项听上去有些鸡肋的技术起初无人问津，直到在《诸神星战》职业联赛的总决赛开幕式上首次应用，产生了极其炸裂的视觉效果，没多久未澜就接到几笔大单子，其中就包括了闻屿川的世界巡演。
因为这件事，“超界眼镜”的销量在时隔几个月后又迎来一波小高峰，让人不得不感慨巨星的带货能力。
此刻距离开场不到一个小时，大批粉丝聚集在场馆附近，注水旗与横幅齐飞，易拉宝共花墙一色，声势浩大热闹非凡。
秦雾对闻屿川恐怖的号召力见怪不怪，越过人群径直走向入口。
排队安检时，她看见前方场馆上方闪烁着感叹号，就像游戏里的任务提醒。
抬手点开，视频框弹出，闻屿川那张妖孽般的脸笑得勾人：
“北城的朋友们大家好！今晚六点三十分，我在云顶演艺中心邀你共赴一场春日之约，不见不散。”
秦雾拖着进度条又看了一遍，得出结论——
果然再帅的人念这种干巴巴的台本时也会显得有点呆。
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虚拟萨摩耶，胖乎乎的，像团裹满了椰蓉的糯米糍，两只雪白的耳朵上挂着粉色蝴蝶结，嘴里叼着一封信。
粉丝们都知道闻屿川特别宝贝他那只狗，没想到这回加到了定制场景里。
秦雾点开，是闻屿川手写的邀请函，字迹清逸，底部有独一无二的编码。每个观众在踏入场馆范围后都会收到，阅读完毕后自动存入终端，算是演出附赠的电子藏品。
过完安检，抬头可见场馆外立面上两幅巨大的海报：
左边的蓝白为主色调，身着白衬衫的青年低头弹钢琴，银色丝边眼镜上垂着细链，侧颜笼在朦胧光影中，如云雾缭绕的玉山松柏，清贵难言。
右边那幅海报上，他穿着件黑色丝绸衬衣，领口半敞，暗金色流苏面帘因为舞蹈动作飘散在半空，如星火迸裂。
脸容半遮，回眸的瞬间被定格，狭翘眼尾晕着薄红，似冰冷艳极的利刃乍然出鞘，一瞥惊鸿。
进场的粉丝们正成群结队地打卡留念，“咔咔”的快门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兴奋尖叫。
秦雾望着几位正自掐人中的同担，不由得开始担心今天现场有没有医护人员待命。
要是没记错的话，右边海报上的那次演出，好像有人看到一半被120抬出去。
“啧啧，有品的人已经开始嗑禁欲公子和暗夜妖精了。”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感慨，随后那人用手肘怼怼她，“大佬，随便拍两张图都能上热搜，这下连工作室都承认你比官摄牛逼了，有何感想啊？”
两张海报照片出自秦雾之手。
她的微博id【夜屿闻百川】，被粉丝们亲切地称为“百夜”、“阿夜”，是闻屿川出道后的首位站姐，粉圈名人。
这些年拍过无数出圈神图，经常被夸赞“拍出了闻屿川200%的美貌”。
秦雾其实没什么想法，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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