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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傻子！”杨乘风不满地叫起来。
“可不全家都是傻子吗，”李胜男毫不在意又似乎带着点自暴自弃地耸耸肩，“我们家但凡有一个聪明人也不会让我那个疯了的妈把全家人都活活烧死在屋子里。”
杨乘风话音还没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没想到竟会听到李胜男这么说，一时间倒觉得比李胜男痛骂他两个小时还让他难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杨乘风结结巴巴地道歉。
“行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说话从来不过脑子的。”李胜男白了他一眼，“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再说。”
“梅梅接着说。”李胜男道。
李雷也是第一次从李胜男口中听到她们家的那些往事，以前只是知道她家情况不太好，她甚至后来成了孤儿，却没想过她竟有这么悲惨的经历，正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猛然听见李胜男叫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追究她喊自己“梅梅”的事，于是清了清嗓子就准备接着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是这个东西。”李雷拿出一块装在证物袋里的手表，“这表我搞不定。”
省高考理科状元、省公安大学的计算机天才、被除了李胜男以外的全局人供在头顶上的大拿、就连局长见了也会拍拍他的肩膀夸上一句“技术人才”、以入职以来零失误和超高工作效率著称的技侦警员李雷，说他搞不定一块电子表。
有那么一瞬间李胜男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我没开玩笑。”李雷面色严肃，“这表根本看不了时间，也不像其他的运动型手表那样可以监测心率或者算步数之类的，它的表盘上有六个小型的像表盘一样的东西，还有含义不明的星星和指针，如果不了解这些符号的含义，根本看不懂这块表。我用仪器检测过，这么个小东西里面至少有三个信号发射和接收装备，分别连向三个不同的信号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最多只能追踪到其中一个，而另外两个信号器，发射出来的信号是散的。甚至，哪怕是那一个信号相对集中的，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追到，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
李雷的表情很看起来有点奇怪，像是天之骄子终于遇到了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因而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
“梅梅，”李胜男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是想安慰他什么，“我们……”她看了看路天辰和杨乘风，改了口，“我没听懂。”
“啥意思啊？……活儿不好干吗？”李胜男问得一脸认真。
李雷：……
李雷：“……算了，你不需要听懂，你只要知道这个表不好搞就行了。我听说经侦那边抓了个‘逆流’的高层，你们审他的时候记得帮我问问清楚这个表到底是干嘛的怎么用就好了，如果能顺便问到工作原理就更感激不尽了。”
“明天我会再和证物科那边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打个申请把这表拆了，说不定能知道一些什么吧。”李雷叹了口气，结束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下面我们来说第三件事。”李雷道，打开电脑上的一个视频，“医院后巷的监控，24小时的视频我已经全部导出来了，视频明明白白显示，案件发生在2022年1月31日晚23点30分，顾东川出现在现场，他前脚进入监控范围，后脚凶手就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杀戮，凶手行凶再加布置现场全程共二十分钟，23点50分离开。这个时间我回头会和法医室那边对接一下，再加上法医的验尸结果，就可以明确死者的死亡时间了。”
“而其他时间里，顾东川始终没有出现在监控范围里过，倒是也有一些其他的人在这里路过过——绝大多数都是这个医院的员工，走这条小路通勤——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凶手提前踩点——这些人全都能看得清楚脸，虽然凶手是蒙着面的，但是我对这些人进行了身高体型等相关数据比对，理论上可以确定他们不是凶手……但是不知道凶手有没有进行过其他伪装，所以也没有办法完全确定，这些人就完全没有嫌疑。”李雷直接拖了视频进度条，定位在某一个时间，“今天很晚了，你们先从这开始看吧……”
为了防止错过细小的光影细节，李雷直接把屏幕亮度和对比度拉到了最高，于是在这后半夜漆黑如墨的技侦办公室里，只有这一台显示器像太阳一样耀眼地闪亮着，而有四双不知死活的眼睛，本着“有今天没明天”“看完这段瞎了也值”的原则，死死地直视着这台太阳。
监控的时间显示，那是2022年1月31日的晚上23点30分。
李雷按下播放键，监控视频开始。
彼时文宣部的除夕烟火晚会正进展到第三章“继往开来”，本章会同时发射出很多枚高空烟花，各式烟花在空中炸开，映照着喜气洋洋的天海市，映照着欢度春节阖家团圆的天海市民们，也映照着那条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昏暗小路灯的后巷，映照着那个因为天冷，双手揣在大衣兜里，匆匆走入监控范围的男人。
顾东川。
“逆流”案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一三一”案的死者，就这么出现在了视频当中。
他或许是正在赶路，不知是什么原因，从这里走过。他身上的毛呢大衣和里面的羊毛衫都是低领的，而他甚至没有一条围巾，就只是把双手揣在大衣兜里，急匆匆地走入后巷，又径直往前走。也不知怎么那么巧，他刚好走到监控视频的正中央的时候，有一道黑影从他背后冲了出来。
“停。”路天辰道，“倒回去一点，一帧一帧倒。”
李雷于是把视频慢慢往回倒，于是他们看见那道黑影——动作快到没有哪怕一帧不是虚的——一点一点地离开顾东川的后背，一点一点地倒退，最终退到监控范围的边缘。
“他很小心，从这个动势来看，他起跑的位置比监控范围的最边缘还要远些，所以漫天焰火的光亮即便照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子落在视频范围里，我们也因此很难定位他藏身的位置。再加上他很有可能把自己藏在了黑暗里，让匆忙赶路的顾东川即使路过了他也很容易地就对他视而不见……很漂亮的隐匿行踪。”路天辰道。
“而且他偏偏等到顾东川走到视频中间的时候才暴起杀人，速度极快，使得案发位置就在视频中间，全程都将被监控拍下，一览无余……”李胜男道，“所以他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对这条后巷了如指掌，知道哪里有摄像头，知道摄像头的范围有多大，也知道以这里的地形，哪里最容易藏身。最关键的是，他知道顾东川在这个时间段会从这里经过，所以他在这里等他。”
“而且甚至，他极有可能是故意的，明知道这里有监控，还将杀人地点选在了这里……”李胜男补充道，“再结合早上发现尸体时尸体的状态——《耶稣受难图》——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故意让警方通过监控目睹他的整个行凶过程，以达到他的目的。”
“医院的员工，负责收这里的垃圾的环卫工人，都可以了解这条后巷的相关情况。”杨乘风接下去说道，“不过联系到早上发现尸体时尸体的状态，凶手应该是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储备的，而绝大多数环卫工人相对知识水平较低，再加上凶手有办法知道顾东川的动向，所以可以把重点放在医院员工身上——最起码医院的员工，有机会知道顾东川什么时候来医院，什么时候走。”
“行了，小李，继续放吧。”路天辰道。
李雷于是再次按下播放键。
于是那道黑影再次冲向顾东川。
在顾东川走到视频中间的时候，那道黑影也刚好到达顾东川的背后，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把刀，寒光一闪，顾东川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现身后有人——又或者是发现了，但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那刀以一种极其奇怪的角度从旁刺入喉咙。
屏幕外，除了技侦李雷，其余三人均是皱起了眉头。
太怪了，这个下刀的角度实在太怪了，如果是割颈动脉，刀的位置未免靠前了些，可如果是割气管，刀的位置又似乎显得靠后。
再加上白天的时候杜唐初步的判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致命伤——几十刀却避开了人身上的所有要害，凶手很有可能具备一定的生理知识——他那第一刀却下在那样一个位置，就显得更怪了。
通常蓄意杀人的凶手都会追求万无一失，因此第一刀通常会想尽办法使自己处在一个有利的位置，而这个凶手的第一刀却显然违背了这一情况——那他这一刀的目的是什么？人的脖子上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心思缜密的高智商凶犯用至关重要的第一刀去解决？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出个结果，屏幕中凶手的动作却没有片刻停顿。他一刀捅中，顾东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本能地抬手想去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谁料凶手根本连刀都没拔，直接顺势摁住顾东川右侧的肩膀，一个动作，就卸了他一条胳膊。
顾东川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叫喊——然而在这老式的、没有声音获取器的监控摄像头的画面里，他不过只是张大了嘴——他又抬起左手，想去扶脱臼的右胳膊，可是凶手像是早已料到了他的每一步动作，直接换边扶住了顾东川的左肩膀，将他的左胳膊也卸了下来。
顾东川这时候才似乎终于是反应过来这个人不是他能对付的，甚至连自己根本都还没看见这个人的脸也不在乎，顾不上自己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也顾不上自己已经失去功能的两条胳膊，抬脚就想跑。
可是这个人的手还留在他的左肩膀上，即便是顾东川想跑，也得问过身后的人答不答应。
那人摁着他的肩膀，用力向后一带，顾东川当即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顾东川似乎是被这一下磕了个够，屏幕前的几人几乎能看见顾东川眼前的金星，而在他头晕眼花，短暂失去行动能力的这几秒钟，凶手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两个膝盖也掰得脱了臼。
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东川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他躺在地上抽搐蠕动着，但是根本移动不了几厘米。
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才只过去了五六秒钟。
饶是屏幕外这几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也自问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地步。
“好家伙……”杨乘风喃喃出声。
而那个凶手此刻似乎又不着急了，他动作粗鲁地将地上顾东川的衣物粗暴地一件一件扒了下来，再仔仔细细叠好，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只给顾东川留下一条底裤。
动弹不得、浑身赤条条的顾东川，只能躺在那任他摆弄，任由凶手将自己的身体摆布成《耶稣受难图》中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姿势，却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他拼命地张大嘴巴，但是屏幕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喊些什么。
这个摄像头是很多年前的老式摄像头，没有声音，录下的杀人视频如今在这凌晨漆黑的办公室播放起来，就像是无声的恐怖片，更加叫人毛骨悚然。
或许是烟火晚会上烟花爆炸的声音将他的叫喊声全部遮掩了吧，至少在镜头里看起来，根本没有一个人听见过这里的声音，也没有一个人路过或者来这条小巷里看看。
而凶手终于完成了对顾东川身体的摆布，这才走过去拔出了一开始就捅在了顾东川脖子上的刀。
随后，他站在顾东川的尸体身边，有一个微微抬头的动作，他穿戴严实，又刻意装扮过，他们看不清他的脸，而通过他的动作角度能够判断，他这一眼，是在看着这个监控摄像头。
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屏幕外的警察们却像是看见了他的眼神。这个凶手在隔着一方屏幕，和屏幕外的警察们隔空对视。
他果然知道这里有个监控！也知道哪里才是监控范围的中心！
他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监控拍下他全部的行凶过程，是笃定警方找不到他吗？
屏幕外的警察们，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随后凶手回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顾东川，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
一刀落下！利刃刺入顾东川的胸膛，没入刀柄。
第二刀落下！再刺入顾东川的腹部，没入刀柄。
第三刀在左腹，依旧没入刀柄；第四刀在右胸，还是没入刀柄；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第八刀……总共捅了五十一刀，刀刀凶狠，刀刀用尽全力，刀刀直没刀柄，似乎带着无尽的深仇大恨，只将顾东川整个身躯捅得不留一块好肉，只将顾东川捅得浑身鲜血。可即便是这样，顾东川却依旧是还没死，天上已经开始下起了雪，他躺在雪地里，极小幅度地抽搐着，喘息着，挣扎着，但他的生路已然绝了，血流如注，染红了晶莹白雪，也染透了他身下的土地。但是没有一个人来，除了手里握着尖刀的凶徒，没有一个人看见这条后巷里发生的一切，他无力地张着嘴巴，却似乎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凶手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一动不动，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像一座无言的木雕。
随后凶手转过身，离开了现场。毫不留恋，头也不回，一如他的不知来处的出现，他不见归处地离开了。
而后巷的监控视频里，顾东川还在抽搐挣扎，却渐渐地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不再动了。
只有他的胸膛，还偶尔能见出一些微弱的起伏。
烟火晚会此时终于结束，这条后巷恢复了黑暗，一点光也不见了，视频里的一切影像变回了红外摄像最原本的样子，没有其他任何光源了。
十二点了。
春节联欢晚会里在愉快地倒数，整个城市在高喊着“新年快乐”，而这条无人关注的小巷子里，有一条生命正在走向他的末路。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正渐渐失去体温的顾东川身上，渐渐将他覆盖。
之后的画面，就很像是安静的动态照片，除了雪花不停地落，整个视频里再也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是监控视频上方显示的时间还在流逝，如果不是顾东川尸体上的雪花在慢慢地积累变厚，几乎无法看出这竟是一段漫长的监控镜头。
屏幕外，几个警察一时无话。
这是一场残忍至极的谋杀，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虐杀，凶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对于顾东川而言，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生机可言。而那直没刀柄的一刀又一刀的背后，或许也隐藏着只有凶手才知道的血海深仇。
过了许久，一直到视频放到尾声，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办公室里都没有一个人说话，最后，只有李胜男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该是有多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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