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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
孤山上，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依稀听得几声鸟叫，又迅速地被周围的沉默吞噬。
燕祈安看着面前的无字碑，陷入沉思……
还是多年前的那一幕。
马上少年剑宇星眉，容颜皎皎，着一袭黑色劲装，扬手挥鞭——少年意气风发，飒沓如流星。旁边随从连忙叫住他：“世子，快下来，白将军出事了。”
燕祈安纵身一跃，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收敛了笑意，眸色深深。
一旁随从慌张开口：“白……白……”
原是快过年的日子，将军府邸，大概是外头的寒冷，把这里头的喜庆给冻住了，也应该是没有任何喜庆可言的——战前军报，北凉突袭边境，白任畏战，弃城而逃，被敌军斩杀。
一代名将，身经百战，从没有任何背景的无名小卒，到名扬天下的大将军，最终在后世人口中，却只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白将军三十未娶，无亲无故，倒也落实了弃城保命的罪名。
燕祈安绝不相信如同兄长般的恩师，会如此背信弃义，不顾一城百姓安危，但事已至此，桩桩件件，也只能先在这荒山野岭，立上这无字碑。
将军百战声名裂。
天下人会记住什么呢。
更冷了，燕祈安回过神来——该回去了。
沈知韫拨弄着额前的碎发，皇后过几日生辰，特意邀请各家高门贵女在宫内住几天，也好添添热闹气。
话是这么说，实际应该是后宫妃嫔为自己膝下的皇子选选称心儿媳吧。沈知韫对这些争斗没兴趣，她答应入宫，一为母亲查案，二也是真心为皇后祝贺，端阳皇后素有贤名，曾是母亲生前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自母亲去世后，父亲政务繁忙，有时也有顾不上儿女的时候，便经常接他们姐弟入宫住一段时日，教他们读书礼仪，小北最后从军也是皇后胞兄李毅的亲自引荐。
沈知韫看着眼前的贺礼，心中喃喃。
玉容轻轻推开门，手中端着今日的早膳和一封信纸：“小姐，这是姜呈托人送来的。”说罢，走近将信纸交予小姐，“小姐，姜呈这人都说心狠手辣，是活阎罗，可为什么又是个重信守诺的人？”
沈知韫低头抿了口茶，没回答玉容的话，话题一转：“准备准备，我们午时进宫。”
沈府外，富丽奢雅的马车踏风而至，宫里的嬷嬷在门前静静等候，沈知韫随着父亲缓缓出现在人前。
一袭红裳，摇曳身姿，唇若涂丹，肤若凝脂，沈知韫舒眉浅笑，既彰显贵女气韵，又不失明丽鲜活。
“嬷嬷。”沈知韫说罢便欠身行礼。
面前是宫里的掌事嬷嬷，曾教过各宫嫔妃秀女教习礼仪，看到面前女子，嘴角含笑：“书香闺秀，雅致天成，当是如此。听说你母亲与皇后娘娘是旧交，这些年在宫里也待过不少时日，这一身气度，倒是有你母亲明和郡主当年的风采。”
沈安仁向着女儿微微点头，满是欣慰：“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
玉容扶着小姐踏上了马车，沈知韫掀开帘子，父亲的身影随着马车渐行渐远。
巍峨宫门矗立，已经有几家小姐在此等候。
嬷嬷掀开帘子：“沈小姐，咱们和各府小姐先在此处停下，之后便随我步往锦绣阁，姑娘们将自己的东西安置好，我们便去长春宫向皇后娘娘还有各宫娘娘请安用午膳。”
沈知韫微微一笑，应了下来。马车缓缓靠着宫墙停下，沈知韫顺着搭好的台阶走下，站在这的大多都是熟悉面孔。
“知韫，这儿呢！”沈知韫随着这清脆的声音偏转视线，卢映着一身青色绸衫正歪着头冲她笑。
卢映欢喜得紧，立马过去揽过沈知韫的手腕，交谈正欢时忽见一辆马车匆匆赶来。众人将视线齐刷刷地看往马车的地方，只见两位妙龄女子一前一后走下来。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苏家的好女儿呀。”说话的人是淑妃的亲外甥女林青水，向来是跋扈惯的性子，倒是没有一点淑妃外甥女的样子。嬷嬷们虽是担心她口无遮拦，但也没拦她。
“我们姐妹二人来迟了，大家勿怪。”苏婉儿轻声说道，一旁站着的妹妹苏白儿倒是不屑一顾。
卢映在沈知韫耳旁小心说道：“听说苏白儿前些日子去庙里上香，正好被林青水碰上她与一个男子相谈甚欢，听外头候着的人说，林青水脸被气得铁青，但就是不肯说是发生了什么。”
“既是如此，便也收起好奇，林青水是自小娇养宠惯了的，苏白儿又是当朝新贵最疼的小女儿，她们闹她们的，我们还是别凑热闹的好。”
卢映点点头默声应下，聊起了其他闺阁趣事。
众人一路来到了锦绣阁，收拾好后便先后去往皇后的长春宫。
宫廷宴会好不热闹，皇后娘娘端坐在上，凤仪万千，另一旁是丽贵妃和淑妃等高位嫔妃，除了众位女眷，各位皇子和各府公子也来了。
沈知韫没话说，只觉得老一辈对自己子女的婚姻大事倒也有点过于着急了……
歌舞助兴，觥筹交错。沈知韫酒量不行，只浅浅抿了几口，便小心地四处观察起来，看着坐在一旁的卢映，已经连着喝了好几杯，心中不免赞叹。
卢家祖上是代传的文人清流，可偏偏到了卢映父亲，虽是位至工部尚书，却常常流连于烟花美人巷，多欠风流债。而卢映的母亲只是小门小户出生，娘家无权无势，更是生下卢映后便郁郁而终。卢映从小不受父亲疼爱，可毕竟是尚书嫡女，也绝不忍气吞声受后院那几个莺莺燕燕的作践。
她们俩认识得早，是再好不过的交情，沈知韫打心底佩服她的乐观豁达。
……
皇后在和皇子公主们说着家长里短，沈知韫把视线转往对席，席上成年的仅有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她心中暗想着这宫中各自的算盘，无非是娶一位好姑娘，得到她母族的支持，当今陛下年纪渐长，也好为之后的储位之争做做准备。
静坐片刻沈知韫觉得席中闷得慌，便和卢映一同先离席休息片刻。
“知韫，你说咱们陛下的这几位皇子如何？”卢映咧着嘴嘻嘻笑道。
沈知韫笑着打趣：“私下妄议皇子，卢大小姐，你的脑袋还要不要？”
“咱们这两张嘴，私下议论的还少吗？其他皇子尚且年幼，大皇子是淑妃所生，但他们母子都是不争不抢的性格，阖宫上下都说敦亲和睦，二皇子是皇后所生自然也是文韬武略，这四皇子是丽贵妃生养，母子二人最是得宠，你瞧今天丽贵妃，照着皇后娘娘的话也敢怼。”
“听说丽贵妃不是秀女出生，是皇上江南寻访偶遇的女子，身后无母族倚仗，却坐稳如今地位，倒是不容小觑。”
如今已入冬，许多花儿早已凋谢，她们俩闲聊着经过御花园，正巧碰见腊梅傲然屹立，星星点点的红装饰着深宫的寂寥。卢映畏寒先回席上，沈知韫一人留在此赏梅，深宫女子多寂寥是自古以来都有的事，天意弄人，人心难测。
燕祈安离席后也看见这片傲梅，眼前红衣女子并未发觉他——她眉眼很好看，不同于擦脂抹粉，是浑然天成的，很纯粹的美，配上这身红裳这片傲梅，显得超凡脱俗起来。燕祈安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刚经历丧母之痛，被皇后接到宫中照料数日，如今竟过去这么久了。
沈知韫听见几声急促的步子，微微转过身，看见了燕祈安：“小侯爷。”
“沈小姐。”
“没想到小侯爷也有这番雅兴。”沈知韫轻轻折下一支红梅向他递过去，“梅花香自苦寒来——听说燕家重返京城，还没来得及向你道喜，当年出事的时候都还小，这些年你们戎马边疆，是国之栋梁。”
燕祈安愣了愣，欣然接过。
紧接着便看见玉容快步跑近，还来不及行礼就匆忙地说：“小姐，小侯爷，出事了，赶快回席上吧。”
玉容边带着他们往回走边说：“刚才在殿外我看见几个嬷嬷匆匆忙忙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看他们神色紧张，我觉着肯定没什么好事，心想先带小姐你回去，宫里这群人可都是个个精的。”
虽有旁人在，沈知韫看着玉容，倒也忍不住笑道：“你也是真小心，要我觉得呀，要是真有人要害你家小姐，我现在回去也是无济于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燕祈安被沈知韫的话给逗笑了，沈知道韫也转过头，笑盈盈地望着。
……
他们几人前后回到了殿上，沈知韫觉着这里头气氛虽还没有什么不对劲，但不如之前欢快，更加沉重了些，马上开始琢磨这其中的变故。
这边，卢映把头凑过来低声说：“我看林青水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沈知韫四处看了圈，苏家的公子苏柏也不在，心里暗暗为林青水祈祷了一番。
“知韫，好久未见你了，上来让本宫看看。”皇后见她出神，以为不适应宫中，便唤她上前。
沈知韫应下，携着红色身影，缓缓离席，皇后托着她的手，像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沈知韫看着眼前端庄华贵的一国之母，隐约看见自己母亲的样子，白发稀疏地伏在她凤钗的光辉下。
“小女自幼逢娘娘恩泽，只愿娘娘安康无虞，事事顺意。”
皇后祥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瞬间沈知韫觉得她正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的样子，“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我当年及笄，你母亲也是一身红衣来给我贺喜。当年宫门外领你进宫，我看见你便在想，‘难怪故人之姿，原来故人之子’说的是这意思。”
和皇后闲聊几句后，沈知韫回到自己席上，正好对上四皇子饶有兴趣的目光，心底觉得不适，错开他的眼神，正好瞧见林青水情绪激动地被先前的嬷嬷领着进来，后面紧跟着几个小厮，搀扶着醉酒的苏柏。
林青水神色激昂，长跪不起：“请皇后娘娘为小女作主！”
“好孩子发生什么了，你先起来，你把事情仔细道来。”
“我不胜酒力，便想着锦绣阁近，想先回去休息片刻，谁知半路遇上这个狂徒欲非礼我，幸好几位嬷嬷来得及时。”
“嬷嬷是我打发过去的，我本是想这你们吃酒不好，让嬷嬷们陪着照料，你先起来。”
“娘娘，请还臣女一个公道。”
淑妃也说道：“青水是我看着长大的，请皇后娘娘为她作主。”
苏柏醉的不省人事，一旁的苏婉儿看不下去了：“娘娘，我家长兄喝醉了，想来不能够只听她一人的片面之词。”
“是啊，我家哥哥向来憨厚，怎么看得上你，指不定事情是怎样的呢。”苏白儿晃了晃头上的步摇无视林青水的怒态，继续道，“不知道林姑娘认不认得此物。”
说罢，候着的丫鬟便拿出来一个香囊，“这可是林姑娘送给哥哥的贴身之物，哥哥告诉了我，我想着如果你真心仰慕哥哥，以前的恩怨我便也不计较，谁知你竟是这样一个当面一台背面一套的人！”
“这……这怎么会在你那……我……我早弄丢了的！”
“什么丢的，就是那天我们兄妹去上香，你对我家苏柏哥哥芳心暗许，把此锦囊交予他，被拒绝后就想抹黑我们苏家人。”
“你血口喷人！”
沈知韫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幕大戏，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苏家兄妹打的就是一个让林青水难堪，却又无法自证的主意。
两方都僵持不下，林青水静静地立于席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缓过神后又恢复了往常的高傲，像是经历了极度的挣扎……
皇后看着两家人，林家和苏家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只得先按下此事，让众人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