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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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渊表达的很清楚，他要找的那样东西沈长玉有关，也和他们之间的婚约有关。牵扯到后半生的修为，也难怪他会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

沈长玉自嘲地笑了笑，他为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以为凌渊是重视诺言、或是为了护住他的性命才留下他而感到羞愧。

他怎么还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呢？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看来老话并没有说错，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才会蒙了眼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沈长玉的心彻底冷了下去，他不再报一丝希望，开门见山道：“我可以留在玄清峰，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凌渊微微一怔。

重生以来，沈长玉和他交锋过三次，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这样明显的波动，深沉的，复杂的，难言的，沈长玉还没有开口，他却已经不那么想听了。

那十年里，凌渊总是淡淡的，好像除了剑道，他的人生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了，但这并不是满足的淡然，是匮乏的冷漠。然而重生后，凌渊在他的去留问题上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决，当然，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为什么。

现在，凌渊又在想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长玉没有往下深究，此刻他根本没心思细究对方的心情，直接道：“第一，你我虽然成婚，但彼此并没有情分，不必当寻常夫妻道侣相处，理当分屋而居。此外，未免旁人误解，应当通晓宗门上下，以免有人将我当做你的道侣来奉承，我也做不来这样鸠占鹊巢的事情。”

“第二，我们的婚约只维持三年，三年后不管你有没有找到，我都会离开苍境宗。”

“第三，我虽然名义上与你成亲，但并不能算是玄清峰、更不能算是苍境宗的人，不受你们宗门条例约束，你也不能多加干涉。”

这三点，沈长玉是仔细斟酌后才提出的。

苍境宗内虽然各方势力盘踞，看着面和心不和，但在宗门利益上都保持着高度的统一性。凌渊是苍境宗的金字招牌，也是震慑魔族的有力武器，事关他的修为，苍境宗绝不会怠慢。

正巧，沈长玉也对临水村被屠、乌水镇邪阵这两件事有疑问，他若是此刻离开苍境宗，真相恐怕只能埋没下去，再无人能知晓……既然如此，不如各取所需，时间一到好聚好散。

他自认为开的条件还算公道，没有索要更多，只是因为那十年凌渊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终究还是护了他一命。就这样吧，两清了。

他们谁都不欠谁的。

沈长玉收回思绪，抬头，凌渊的视线正好撤开，“你我虽没有夫妻之谊，但婚约却是真的，不必觉得是鸠占鹊巢。更何况，你是凡人之身，住在清静峰上总会有需要用人的地方，倘若觉得不自在，届时，我会拨派两个弟子过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他顿了顿，“至于其他的，都照你说的办。”

沈长玉刚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多两个人也好，他一个人忙活这些也有些分身乏术，便答应了。

婚期就按照凌渊所说的一月后举行，不过是一场交易，也不必费心布置，走了过场便是。

正事谈完，沈长玉没有在茶室待太久，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他带走了那块玉佩。

他离开后，凌渊在茶室静静坐了半晌。

雨早就停了，也没再听见竹叶的沙沙响声，茶水早已经凉透，他的心却未曾恢复平静。

昨日沧澜殿上，当他听到沈长玉亲口说出记忆中完全不同的答案时，凌渊仿佛被定住一般、那一瞬所有温度都撤去，只剩下彻骨的冰凉。

他没想到沈长玉会不同意。

冥冥之中，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在一种极度匆忙慌乱的情况下将沈长玉扣留在了身边，尽管这手段十分恶劣，甚至需要以对方的恨和厌烦为代价。

凌渊望向窗外，太阳下山，天色更加阴黑。看来这场雨还没有结束。

他摩挲着掌心的无相剑，最后将它放在了茶室的书架上，随后转身离开。

沈长玉一口气走出老远，直到走得腿脚微酸，才靠着一处树桩坐下。脱去伪装的那层‘游刃有余’后，他内心逐渐升起一股颓然。

为了改变上一世的命运，重生到现在，他自认为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明言拒婚、暗自逃跑，什么招数他都用上了，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方才和凌渊约定的那三点条件，也不过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后的挣扎，蜉蝣撼大树罢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现状。但问题在于，这一次不是他不想改变，是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变故。就好像老天爷让他重开一局，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看他百般出丑、最后又痛苦死去。

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念头，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现在抹脖子一了百了算了。他孑然一身地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自己感受出什么生活的真谛。

但真把刀架到脖子上，心里又十分憋闷。

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些人都好好地活着，他却只能被逼得自我了断？难道不应该是那些人欠他一句道歉吗？

还是说，老天爷真就这么闲，别的人它不管，就逮着他沈长玉一个人折磨，不把他折腾死就不罢休？要真这样那他还能甘愿认输，毕竟古往今来与天斗的，可能就他这一个了。可若什么都不是，那他不是白白便宜了幕后的凶手？

沈长玉越想越气不过，简直想把天道抓出来揍一顿，问问它到底结了什么仇什么怨。这一通胡思乱想下去，他寻死的念头也彻底淡了。

罢了，千年的王八都没嫌弃自己命长，他在这儿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别人都盼着他死，他偏不，他的命得比那些臭王八还要长。

沈长玉发泄了一通，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天色越发阴暗，明明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去，但空中已遍布乌云，云层厚得看不见天的底色，不一会儿又下起了雨。

沈长玉拍拍衣袍上的尘土，正打算回卧房，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人倒在路边。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有帷帽挡着看不清脸。

沈长玉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怀疑是不是魔道邪祟，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直到看到那人腰上的玉牌，他才如释重负。

原来是苍境宗的弟子。

“哎，兄弟。”

沈长玉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喊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八成是晕过去了。

看样子应该受了不轻的伤……

沈长玉忽然想起什么，指尖微微一顿。半晌后，他迟疑地拉开了那人的帷帽，在看到对方面容的刹那，即便早有预感，但那一刻，他全身血液一瞬间翻涌上来，浑身泛冷。

沈长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

竟然是晏无舟。

大师兄提醒过他晏无舟回来了，所以沈长玉特意避开了偏殿和灵山洞府的方向，走了一条远路，然而没想到他们这样都能撞上。

冷意褪去后，沈长玉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晏无舟。认识十载，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狼狈。

他不是什么圣人，在看到讥讽过甚至有可能杀害了他的仇人如此落魄时，沈长玉只觉得畅快。

“玄清峰上不留废物。”

这句话是晏无舟第一次见他时说的，沈长玉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晏无舟说这句话时，扫向他时目光底下的冰冷与厌恶。

那时，沈长玉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尴尬又讨好地笑。他完全不知道刚刚认识的人为什么会对他报有这么大的恶意。

他找不到原因，只能归咎于他厌恶自己明明不配进入苍境宗，却靠着凌渊的关系在玄清峰上挂了名。沈长玉宽慰自己，他确实‘得位不正’，师兄看他不顺眼也很正常的。

此后，沈长玉为了洗刷‘废物’的标签努力修行，十年来没有一日懈怠。每每遇到晏无舟，他总是忍气避让，安慰自己会好的。

但根本没有变好。

讨厌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他只要站在那儿呼吸晏无舟都觉得烦。由此可见，沈长玉比他有道德得多，起码，他对晏无舟的恨是有缘由的。

沈长玉冷静下来，走上前去，做了他这两辈子最想也最痛快的一件事——

“啪！！”

厚重的一道巴掌声落下，在荒野山岭里格外清晰。他这一手完全没留力气，甚至用上了全部的修为，再收回手时，晏无舟脸上已经红了半边。

被人打了这么重一巴掌，就算是头猪也该有意识了，晏无舟昏昏沉沉地抬了下头，趁他还没完全清醒，沈长玉又是一耳光狠狠地抽了过去！！

“噗——！”

晏无舟被抽得吐出一口污血，意识逐渐回转，他睁开沾着雨雾的眼，阴沉地看向面前的人。

他此刻脸色很不好看，若不是伤得太重，再加上刚刚转醒，恐怕早就已经骂出声了。

然而沈长玉的脸色比他还阴冷。

“我路过时看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吓了好大一跳，还好你醒过来了呢。”他语气也淡淡地，“没事吧？”

“……”

晏无舟一时分不清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扫了一眼沈长玉的腰间，看到是明黄腰牌时明白了几分。

玄清峰，外来人口，长相普通，穿着也含酸。原来这就是和师尊有婚约的那个凡人。

上来先甩了他两个巴掌，脾气倒是挺大。

晏无舟冷冷地嗤了一声，道：“扶我起来。”

沈长玉没动，“你自己起不来么？”

晏无舟听出他话里的刻薄和讥讽，脸色一变。片刻后，他硬生生地撑着掌心站了起来。

就连沈长玉这样低微的修为都已经看出来了，晏无舟恐怕是损害了根基，否则他一个金丹期修士，怎么可能会晕倒在路边？

然而晏无舟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这里是玄清峰境界，就算没有你‘碰巧路过’，我也不会当场暴毙。”他一字一句道，“别多管闲事。”

来了，又来给他立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沈长玉在面对凌渊时尚且能够压一压心里的火气，说到底，他和凌渊并没有深仇大恨；但在面对晏无舟时，他的厌恶却是一刻都掩饰不住。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继续在这儿躺至少一个时辰，补完我多管闲事的钟头。”

沈长玉刚迈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扫了一眼晏无舟，淡淡道：“玄清峰可不养废物。”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将这句话还给了晏无舟。这一刻，沈长玉心想，就算他注定躲不过死劫，就算他这一举动只是蜉蝣撼大树，那也算值了。

起码，他为自己出了这口气。

话音落下，他一个眼神都没再多给，转身离去。只剩下晏无舟一个人阴沉地站在雨幕中，攥紧了拳头。

他脑海里回荡着沈长玉说的话，目光越发阴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掌心都攥得出血，晏无舟才松开掌心。

他眼角发狠，在凄厉的风声中反复说着什么，然而到最后也只是吹成一堆破碎的字句。

“……我不是，我不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