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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如银眉。
长街无人，一个清瘦的影子一闪，悄无声息地掠进了韦将军府。
守门侍卫靠在长矛上昏昏欲睡，墙上火把正燃，偶有小虫飞入，发出轻微一响。蝉声没了力气，倒是墙沿下的野猫，不时发出一声软糯的呼叫。
韦府构造简单，正中三进房，左右对称，各置三进院落。正房也极易寻找，唐璃先前已探查好线路，只用一炷香便摸到后窗，沿窗缝塞入一支小管，将迷烟吹了进去。
栖归楼如今的迷药和毒药，大多是唐门制法。
宗暮非一副清高模样，说他是神医，只能开药救人，不能制毒杀人。他们攻陷唐门之后，方恂让弟子将唐门书籍和兵器全部拿回了栖归楼，宗暮非对着那些书研究了整整十五天，最后说，他都解出来了。
但让他制做杀人的毒，他却宁死不肯。
幸好早些年，师父教了她基本的唐门毒术，她很少用，但方法都记得。在她的指点下，陈玉梁大夫很快学会了几种常用毒药的制法，再由他教给其他弟子。她依然主管兵部，不常去药室，后来的毒药究竟是陈大夫所制，还是宗暮非也参与其中，她就不得而知了。
迷药发挥效用，不过几个瞬息。唐璃在房檐下静立少时，随即推开窗子，迅速翻入。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床榻上熟睡的呼吸声。
她轻轻走到床边，借火折子辨认出韦将军的脸，而后拿出毒针，刺进他颈侧血管。
韦将军抽搐了一下，似乎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毒药带来的痛苦，然后很快，停止了心跳。
唐璃看了看睡在韦将军身边的女人，转身翻窗离开了。
迷药下够了分量，直到天色全明，那女人才会醒来。
她没有出刀，今夜要连杀三人，若血腥味引来侍卫，闹出太大动静，惊醒明将军，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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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入史将军的将军府，也并不难。
史府就在韦府临街，沿墙边阴影，向东不到一里。
夜色更深，月牙隐没在枝桠间，守门侍卫更加昏沉欲睡。唐璃的动作比猫还要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迅速摸到了史将军卧房。房内呼吸正酣，她依样吹入迷香，等候片刻，悄然推开窗，翻了进去。
房内只有史将军一人，唐璃确认之后，干脆利落地在他咽喉处插入毒针，就像韦将军一样，他挣扎一瞬，随即没了呼吸。
离开史将军府，距离她从客栈出发，才过去一个时辰。
两位将军都已经死了，但唐璃的眉心却一分也没有舒展。
城西明将军，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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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功法重隐蔽、重迅疾，本就适合暗杀，在栖归楼这些年，她接过许多暗杀任务，对黑夜中的一切比白日更加熟悉。她的刀法比四年前更快了，脚步更轻，有如鬼魅，下手也更加迅速而利落，若不论内力，她的暗杀之术甚至不输给方恂和许翎竹——这也是方恂能够放心，将刺杀明将军一事交给她的原因。
可是她对自己，却没有什么把握。
站在明府后墙，她深深呼吸数下，才稳住了略微颤抖的指尖。
不能多想，不能心怀杂念，她默念数声，终于睁开眼，轻盈一跃，攀上院墙。
后院静谧，不闻人声，远处倒隐隐有些脚步声，大约是巡夜的士兵。唐璃慢慢滑进院子里，树木葱茏，她又变成了黑夜里的一把影子。
静立片刻，她向着内院慢慢潜入。
明将军所居院落在明府正中，她需得穿过杂事婢女住处，绕过内眷庭院，才能到达明将军寝房。进入内院，火光似乎离得近了些，巡卫也更加密集，唐璃小心翼翼躲避着侍卫，走了一刻钟，终于来到了明将军寝房的后院。
院子里静无人声，院门口有两个侍卫值守，院墙四周皆燃着火把，她等了两队侍卫经过，才终于寻到空隙，贴近院墙。
而，正中那间屋子背后的树叶间，还有一个不甚明显的人影。
那是明将军的暗卫。
叶声清瑟，细密环绕着耳廓，那暗卫坐在树枝上，靠着树干，正闭目休憩。谁会来明将军府上刺杀呢，他时常想，他的主要职责，也就是随军出征，提防着敌军刺客罢了。
不过，他只敢想，可不敢真的睡过去。
夏夜晚风微凉，远远近近的脚步声清晰落入耳中，他听着侍卫行走，甲胄摩擦衣料，靴子踩在石路上，忽然间，身后传来一种异样之感。
没有任何多余响动，与此相反，是那摩挲不停的叶声，倏忽停顿了一下。
他心下不禁生出疑惑，握紧腰侧长刀，同时睁开眼，回身望去——视线却突然一黑，脖颈一痛，彻底失去了知觉。
唐璃接住那暗卫倒下的身子，直到这时，才终于长呼了一口气。
她将那人身子在树枝间放稳，又让他吸入一些迷药，确保他几个时辰之内都不会醒来，而后轻轻跃下，摸到后窗边。
房间内鼾声未停，明将军似乎并未察觉方才轻微的响动。唐璃掏出小管和迷药，从窗缝中伸入，慢慢吹了进去。
屋内，明将军似乎翻了个身，鼾声中断而后再次响起。唐璃又等了一刻钟，不闻异动，这才轻轻推开后窗。
她轻轻翻入屋内，向床边走去。
明将军侧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在睡梦中亦不得安闲。明将军的父亲曾随先皇出征，方信将军死后，便接任了大将军一位。明将军自小受耳濡目染，谋略和武功，在当朝都无人能出其右，他若身亡，无疑是断了越国皇帝一臂。
但此刻的唐璃，却不敢分心多想。
她屏气凝息，走到床边，明将军呼吸均匀，一动未动，她顿了顿，取出毒针，半弯下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明将军突然一跃而起！
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出鞘，如黑夜中的闪电，狠狠劈向唐璃！
唐璃大惊，这瞬息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发自本能！她双脚急速向后退去，却下意识地，将手上那一枚针掷向明将军左眼！
下一瞬间，她便看见自己的右臂飞了出去，头脑随即一昏，她向后跌了一步，重重撞上桌沿！
右臂，已被明将军斩下！
她却不敢也没有时间去处理伤口，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右手被斩断的同时，她已反手抽出腰侧短刀，凝足真气，横在身前——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到来。
唐璃微微一顿，这才终于有机会凝定目光，却见明将军已倒在床上。
手臂处的疼痛和失血令她全身发抖，她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此处声响，终究惊动了院子门口的侍卫。她没有更多时间，但事已至此，不确定明将军已死，她不能就这样离开，于是她咬紧牙关，走到床前。
唐璃在明将军喉咙上又补了一刀，不过那一针刺入明将军左眼，那只眼珠已变成完完全全的一团黑色——他应该，在方才一瞬已经毒发身亡。
脚步声就在门外，她听见侍卫的问询声。
屋子里血腥弥漫，像是催魂的咒符。她收起刀，大口喘息着，左手抖个不停，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吞下，又扯下明将军身上腰带，用牙咬着，紧紧地缠在断臂处。
定了定神，她深深吸了口气，一脚踢开了窗。
窗外那一弯清疏的银钩，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她踏上窗沿，纵身跃了出去。
侍卫的惊呼和缭乱的火光，如浪潮般在身后追赶着。她早已不在乎会惊醒多少人，她不敢有一瞬停留，越过一座座房脊，踩着月光，向明府外狂奔。城外备了快马，城墙守备较为薄弱一处，她安置好了绳索，应急药物她也吃了，接下来她要做的，只有不顾一切地逃走。
逃离王都，然后，回到栖归楼。
——回到栖归楼？
她没了右手，再也无法握刀，这一路血迹斑驳，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她现在回去，只会牵连栖归楼罢了。
她不能回去。
————————
唐璃策马狂奔了三天三夜。
她一路换了三匹马，她不敢合眼，也不敢停歇。她打算直接去南疆，或许死在那里也无妨，明将军被杀，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只凭一只断臂，或许查不到她的身份，但朝廷一定会立即派兵调查，彻夜追捕。
她要伪装成祈国杀手，她要用最后的力气，点燃祈越两国的战火。
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离南疆还有多远，视线之内，皆是荒原无边。目的地似乎遥遥无期，永不可及，而她的视线却一日比一日模糊，头脑一日比一日混沌。
到后来，她连马缰也握不住了。
她连荒野也看不清了。
她连马蹄声也听不到了。
她将自己绑在了马背上，所以不至跌下马来，可是最后，最后，她连方恂的样子，许翎竹的样子，他们的样子，都模糊了。
眷恋也好，愧疚也好。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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