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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水村离县城已经很近,疫情也更加严重,村中有一家简陋的医馆,医馆内外围满了人,喧嚣声哀哭声此起彼伏,震得年久的房瓦都似摇摇欲坠。
许翎竹和宗暮非走到近前,抓过一个人问:“里面的大夫,能治这病?”
“能不能治,不也得治吗?”那人哀哀地说,怀里抱着昏睡的孩子,“孩子娘已经去了,难道要孩子也随着去吗?”
宗暮非看了那孩子一眼:“你们村子,可有人病愈吗?”
“如果能有,也不至这幅凄惨模样了。说实话,我们也知道,这病啊,恐怕是治不好了。”前面一个拄着木拐的老妇人颤颤地回过身,“但是,总不能干挨着等死吧?还有大夫愿意开出药方,我们就愿意喝。”
许翎竹皱眉:“里面不止一个大夫吧?”
“有四五个,都是从城里来的。”抱着孩子那人说,“瞧着你们眼生,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吧?你们也是来看病?”
宗暮非摇头道:“我是大夫。来时路过江坎村,那里的病人,我已经治好了。”
“你,你……”那两人面露惊讶,许是太过惊讶,竟半天没说出下一个字来。
宗暮非叹了口气,抬步迈进医馆。
医馆内喧闹吵嚷,询问声,啜泣声,恳求声不绝于耳。医馆□□有五个大夫,并三个药伙计。五个大夫分坐在堂中五处,每张桌前皆围满村民。
宗暮非听得头痛,用内力传出声音:“大家都安静一下!”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医馆倒也瞬间安静了。
宗暮非清了清喉咙:“诸位且听我说,我刚从江坎村来,那里也染了瘟疫,但我已寻得应对之法,也已有病人痊愈。诸位若愿意相信我,可否试一试我的方子?”
窃窃私语声在医馆里响起,座中一位大夫起身,怀疑地打量着宗暮非:“阁下何人?这瘟疫我们五人,再算上城内数十名医者都无法可解,你却说,已有病人痊愈?”
宗暮非轻哼一声,面色不预:“我是江湖第一神医,治好几个病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从没见过这样自称的,可谓是厚颜无耻至极,许翎竹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村民们却很吃这一套,又或者,是难捱的病痛和死亡中突然生出希望,他们接连涌进医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救救我女儿吧!救救我娘亲吧!”
“救救我爹娘吧!他们就快不行了!”
“求您了!神医!救救我们吧!”
…………
许翎竹和宗暮非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二人在医馆门前支起一口大锅,熬煮了整整一锅青蒿汤,给众村民分发下去。天色渐渐幽暗,星野空旷,夜风微凉,村民陆续回家休息,许翎竹和宗暮非将大锅收进医馆,决定找间屋子过夜。
一个大夫迎上来,颇有疑虑地问:“宗大夫,只用青蒿,就可解此瘟症吗?”
宗暮非倒还算有耐心:“在江坎村,确实用青蒿解了,这里我也说不好,明早再看结果便是。”
那个大夫又问:“青蒿性寒,你未加佐药,病患间不予区分,是否有些不妥?”
“是。”宗暮非看了他一眼,“只用青蒿,自然非上上之策,但如今,尽快退热才是首要之事。再者,温病大多不宜辛温发汗,又过了端午,偶用些寒凉药物,不打紧。”
他说得笃定,然而直到睡下,紧蹙的眉头仍未有一分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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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担心,随即成为了现实。
次日一早,天光初明,医馆外就围满了村民,有一半来感谢宗暮非妙手回春,而另一半,却是来问昨日之药为何不见起效。
宗暮非坐在医馆外的木阶上,听一众村民七嘴八舌描述了半晌,终于起身,拍拍雪白的袍袖:“我都知道了,我亲自去诊脉。”
他就近选了一户人家,家中病人是一位才过双十年纪的妇人。村民们不敢打扰,又实在好奇,都围挤在窗沿下张望,那妇人的丈夫牵着两个孩子守在一旁,等宗暮非诊完脉,忙小心翼翼地问道:“神、神医,我……”
“不用担心。”宗暮非静静截断他的话,他垂目望着那妇人光洁而纤瘦的手腕,许久未再发一言。
他想压下心底那近乎窒息之感,然而即使白日昭昭,旧梦却依然不管不顾地,从四面八方刺入了脑海。
这熟悉的刺痛,却似比夜中更真实,更昏暝,像深渊一样拉着他直往下坠。
他想,幸亏她早上说要吃饭,没与他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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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念头刚刚闪过,宗暮非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有什么进展?”许翎竹挤过人群进了屋,顺手递给他一块饼,“给,先吃点东西。”
他不想让她看出端倪,便深深呼吸一口,起身道:“去下一家。”
说着,就转身往外走,未看许翎竹一眼。
许翎竹没发觉异样,跟着宗暮非走出屋子:“早饭不吃了吗?”
“不吃了。”宗暮非说,村民们簇拥着他去往下一家,再下一家,一连去了七家,当他再次起身时,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立时有一双手扶住了他,清亮的责骂声一连串地钻进耳中,在他听来,竟有如天籁:“你在这较什么劲?饭也不吃,话也不理,别人没治好你自己也要病了!跟我回医馆里去!”又转头对四周的人说,“想看病的,带上病人,去医馆排队!”
说完,拎着宗暮非衣领,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宗暮非也不说话,任由许翎竹一路拉着他回到医馆。她将宗暮非往医馆里一扔,随后怒气冲冲地迈进门:“你如果不想活了,就给我痛快地去死,不就是青蒿不管用吗?多大点事?你一个神医,多想几个方子,多观察几天,这病早晚能治好,至于不吃不喝,跟自己作对吗?”
宗暮非静静听完,一笑:“这倒不用,我知道解方。”
许翎竹一怔:“你知道?”更觉莫名其妙,“你真知道?那你折腾自己给谁看呢?”
宗暮非垂了睫,笑意也渐渐敛去,走向药柜:“我没有折腾自己。”问药伙计,“还有多少鳖甲?”
“有,有很多,平时没什么人用……”药伙计转身取下一个药抽屉,“这里有一些,后面还有,您要多少?”
“全部拿来吧,有劳了。”
药伙计应声走了,医馆中几个大夫都围上来:“宗大夫,你真的想出了解方?”
“嗯。”宗暮非微微点头,翻出桌上纸笔,“青蒿、鳖甲、细生地、知母、丹皮,再加地骨皮、芍……算了,再加麦冬,都是些常见药材,五分水,煎作二分,给众人服下即可。一日若不见效,就再服一日。”
说完,将写好的药方递给那几个大夫。
一个大夫将信将疑地接过:“鳖甲?鳖甲不是千金科的药吗?我从未听过还可用来治疗瘟症。”
宗暮非不留情面地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那大夫脸色一黑,另一个大夫忙上前打圆场:“试一试无妨吧,或许确有奇效,只是……所有人,都用一样的药?”
“都用一样的药。”宗暮非淡淡丢下这句话,从许翎竹手里拿过早已干冷的饼,就抬步走入了后堂。
同样的症状,同样的脉象,死死刻在他脑海中,他一摸就全都知道了。
八年前他束手无策的病症,如今他早已能解了。
可是八年前的人,却不会再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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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翎竹望着他雪白的袍角消失,眼中渐而浮起深色。但她终是没有追上去,指挥众人按照药方所写,支起大锅熬制汤药。一直过了午时,汤药终于分发完毕,她这才着人去叫宗暮非出来吃饭。
整整一上午宗暮非都闭门不出,没有人敢去打扰他。吃过午饭,宗暮非倒不再那样生人勿近,他离开医馆,开始挨家挨户巡视问诊。
许翎竹也没管他,捶着酸痛的腰回屋睡觉去了。
宗暮非直到日头偏西才回,许翎竹早已睡醒,正在帮药伙计清点药材,见宗暮非进门,她招呼道:“哎,正好,知母、细生地和地骨皮都不多了,需要我去县城里买一些吗?”
“你现在过去,城门也要落锁了,明日再说吧。”宗暮非走上前,检视一番,“这些够了。”
“你去看过,情况如何?”许翎竹问。
“只三五人仍在低热,想是病程较久,湿热凝滞,我叫他们明日清晨再来。”宗暮非平静地说,似乎问诊结果全在他预料之中。
“宗神医辛苦了。”许翎竹笑笑,“既然一切顺利,就别再郁郁寡欢了?”
宗暮非莫名地看她一眼:“我几时郁郁寡欢了?”
许翎竹奇道:“不然你上午都在做什么?”
宗暮非一撩衣摆,昂首阔步地踱到了后院去:“业精于勤,难道我江湖第一神医之名,是生来就有的吗?”
许翎竹在他后面直笑,目色却仍漂浮着隐隐的担心:“神医这名号,分明是你自己强加的。”
他们没有看见,远处树荫昏昏,立着一个安静凝望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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