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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门外脚步声接近,房门推开,桃香扶着方恂走进屋子。
宗暮非连忙起身,接过桃香的手。
“宗大夫,有劳了。”桃香盈盈一拜,“几位请好好休息,廊下有婢女候命,若有需要,自同她们去说就行。”
“好,多谢。”
“多谢姑娘了。”
方恂和宗暮非各自道,桃香又福了下身子,就掩门退了出去。
然而,脚步声渐渐远离,方恂似乎突然失去力气,整个人重重倚在了宗暮非身上。
“哎——”宗暮非慌忙手脚并用地撑住方恂的重量,“你就不能打声招呼吗?就不能再坚持一下,躺到床上再给我昏迷不醒吗?你是个男人,你有多沉你自己不知道吗?”虽然不断抱怨,但还是将他拖到了床上。
“我没有昏迷不醒……”方恂微声开口,紧闭双目。他有些头疼,不想见到太多的光,“翎竹……如何……”
“她没事,我已经给她服了药,也将明显的外伤都处理了,现在,唐姑娘正在检查是否还有其他伤口。”宗暮非转身去桌子上拿来两个药瓶,各取了一丸药,塞到方恂嘴里,“你们两个实在太费药了,我这都是花上十数日才能熬制出一丸的药……我不管,这次我要收你们巨额诊金,或者你想办法去什么地方,找个我没见过的药方。”
“好……谢谢。”方恂虚弱地说,她没事,那就好。
宗暮非看着方恂紧皱的眉,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什么就好了。”伸手将他衣襟整个撕裂开来,“怎么瞧着,你伤得比她还严重,你不是比她厉害吗?”
“嗯……”方恂微弱地应着,温热的绢布擦过他胸口,方才吞下的药丸似乎正在体内慢慢化开,透入他七经八脉,他头脑有些昏暝,渐渐不能听清宗暮非的话了。
宗暮非看了看方恂,轻叹一声,也不再说,依旧利落而娴熟地擦拭、上药、包扎。但不知怎的,一直平稳而镇定的指尖,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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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恂醒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然而屋内燃着十数盏烛灯,明如白昼,他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眼。熏香清淡,较远处有些微响动,似乎是谁正翻看书页。他的身边没有人。
略微适应片刻,方恂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慢慢地坐起身子,背上的伤口一扯,刺痛令他五官都皱缩起来。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沉闷的鼻息,远处,书页的翻动声停了下来,而后脚步声窣窣响起。
“你醒了。”宗暮非掀帘而入,快步走到床边,将刚刚起身的方恂又按回了床上,“在我准许之前,你最好老实躺下。管你是天下第一还是第二,现在你可打不赢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右手三指搭上他手腕,又转头高声道,“唐姑娘,方恂醒了,劳烦你去厨房拿碗热粥来,再帮我拿些瓜果点心,我也饿了。”
“好。”外间唐璃应了声,随后打开门,同廊下婢女交谈几句,二人一并走远了。四周渐渐安静,宗暮非突然坐在床踏上,挨近方恂,压低了声音。
“方恂,你知道,你体内也有一味毒吗?”
方恂怔了怔:“我也有?”怎么?难道吴成思不止防备着许翎竹,也始终防备着他吗?
“对,你从来没有异样之感吗?”宗暮非紧锁着眉。
“……”方恂沉默稍许,最后摇了摇头,“也是离神?”
“不是离神。”宗暮非的目光却有些许疑惑,“这味解忧,以你的武功,不该全无察觉才对。”
方恂不言,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宗暮非。
“我知道你仍然不信我。”宗暮非叹了一声,又问,“你实话告诉我,你的记忆,是否有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三四年左右的空白?”
方恂怔住了。
他牢牢地看着宗暮非,仿佛这一刹那,满屋灼人的烛焰,都沉入了黑寂——自他瞳孔反射出的,不见尽头的黑寂。
“看来,我的判断没错。”宗暮非却将眸光安静敛去,复又叹息一声,“毒性拔除,有些难度,可能颇要费一些时日。不过你现在伤势未愈,我手边药材也不够了,着急也没用。幸好这毒药不伤身体,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再慢慢为你解毒——我们,要离开的,对不对?”
“宗大夫……”方恂却好似没有听到宗暮非的问话,直勾勾地盯着他,嗓音有些发哑,“那些记忆,能回来吗?”
“应该可以,但如果时间太过久远……”
“是我五岁之前的记忆。”方恂打断了他。
宗暮非静了静,长长吐了一口气:“我会尽力而为。”
“……好,多谢。”方恂终于微垂下目光,原来那段记忆,是吴成思抹去的吗?他的父母,他的身世……和吴成思有关吗?
“怪不得你一直没有察觉。”宗暮非又道,“这毒药十五年前便存在于你体内,你大概早已习惯了它。”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又要祛除毒性,又要帮你恢复记忆,你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难题。”
他一边唠叨,一边开始帮方恂检查身上的伤口。一室明光充盈视野,方恂慢慢阖上了眼。
“宗大夫,谢谢。”
“不用。”宗暮非手下略微一顿,“你放心,我可是神医,这点毒都解不了,能算什么神医?”
“谢谢你……愿意救我们。”方恂安静地任由宗暮非摆弄,他确实有些累了,“我和翎竹,与你终究是萍水相逢。今后……怕会有更多危难,宗大夫其实……不必以身犯险。”
宗暮非又顿了顿,轻哼一声道:“我既是神医,哪有置病人于不顾的道理?即使要走,也等离神解了,你的记忆恢复了,我才能走。”
方恂轻轻笑了:“只因如此?”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宗暮非反问,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就算能恢复记忆,也未必是什么好的记忆,说不定,只能增添无力和痛苦——即使如此,你也要记起曾经的事吗?”
“是。”方恂道,毫无迟疑。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忘了就忘了,彻底过去不好吗?”
“忘了,不是过去了。”方恂安静地道,烛焰仿佛感受到那话音中的些许冷意,而倏忽晃了一晃,“我要的,是真相。”
宗暮非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可能,要花上比较久的一段时间,希望你稍安勿躁。”
“无妨。”方恂轻声道,“这件事,还请你……先不要告诉她。”
宗暮非静了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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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许翎竹终于醒来。
全身都没有力气,她甚至只能艰难地转动半个头。室内春纱红帐,室外光景明媚,鸟雀沿窗轻啼,恬淡花香混着熏香飘入鼻中。她是在飞春阁吗?她——睡了多久?
她努力咽了一下口水,湿润干哑的喉咙,忽见唐璃拿着食篮,从另一侧室内走出,开门递给了廊下的婢女。
——然后关上门,转过身,看见了她。
“许姑娘?”唐璃怔了一瞬,“宗大夫,许……”
“知道了知道了。”话才说到一半,正在屋内座椅中打盹的宗暮非已睁开眼,匆匆起身,坐在床边,唐璃十分贴心地拿来了一碗温水。
“我没力气……”许翎竹眨眨眼,求助地看着唐璃,于是唐璃又十分贴心地拿了勺子,一口口喂她喝下。
“既然醒了,应该没事了。”宗暮非诊过脉,将她手腕放下。
“应该?为什么是应该?”许翎竹却拧着眉反问,“你不是神医吗?就没有一个肯定的说法?”
“刚醒来,你倒是很有精神。”宗暮非白了她一眼,“我是神医,不是神。”
许翎竹不理他,又问:“他们呢?”
“方恂在隔壁。”
“他应该没事吧?月清兄呢?”
宗暮非顿住了。他身后的唐璃也顿住了。
“怎么……了?”许翎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不祥的预感尚未全然成形,就听见门边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线。
“月清死了。”方恂身披长衫,背倚门框,平静地向她望来。
许翎竹怔了怔,一瞬不瞬地望着方恂,似乎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四个字的含义。
方恂却仍旧平淡地开口道:“宗大夫和唐姑娘赶来救了我们,但月清那时,已经没了气息。我们人手不够,未能带他一起。”
许翎竹望着他,视线不由得逐渐模糊,但最后,她转开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床帐,终是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你……”宗暮非忍不住开口,又顿了顿,上前拉方恂到一旁坐下,“不是说了未经我准许,不得起……”
门外突然响起两下敲门声。
“来了!”宗暮非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是桃香正立在廊下。
“桃香姑娘?”他有些意外,除去第一日安排他们入住,之后送饭递水的都是飞春阁普通婢女,他已有数日未见桃香几人的影子了,“可是晚娘有事,叫我们过去?”
许翎竹刚醒,难道晚娘一直在监视他们吗?她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
“宗大夫不必紧张,晚娘只是叫我来传一个口信。”桃香笑了笑,福身略施一礼,“请几位在屋中不要外出,南青剑派客人来访,若是不小心撞见,怕会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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