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渐盛，久不落雪的南疆也下起了鹅毛大雪，江晚吟特意没掩实窗户，福宝透着细缝好奇的打量着银装素裹的景象。
枝桠上的雪积攒厚了，扑棱掉在地上。蓬松洁白的雪夜，任何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屋顶有人落地，很轻，但还是不免发出了雪被踩实的动静。
钟楚怀警觉起来，面色平静的放下手中书卷，慢慢走到母子俩旁边，墙上挂着的佩剑触手可及。
江晚吟侧头瞥过，从他眼中读出了凝重，她紧紧搂着福宝，用衣袖挡住他的眼睛，以免被接下来的血腥吓到。
外面一声令下，数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刀光剑影反射出冷冽寒光。钟楚怀没想到在南明还有人想刺杀他们，前不久才放了十二暗卫回去，而春华园多是普通家丁丫鬟，少有会功夫的侍卫。眼前的刺客有九个，他盘算着如何能在保护好妻儿的前提下，杀掉他们。
“谁派你们来的？”钟楚怀脸色一沉，杀意骤起，他曾隐藏收敛的威压一瞬间暴露出来。无论是谁，只要威胁到她们母子，谁也别想活着。
黑衣人并不答话，形成了内外两个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钟楚怀将人护在身后，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久不嗜血的利刃嗡嗡作响，似乎在渴望征伐的那一刻。
短兵相接迸发出脆响，刺客攻势凶猛，看样子想速战速决，拖的越久对他们越不利。钟楚怀背靠拔步床，似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佩剑上沾染血珠，已经连挑了三人。
打斗声引来了前院的下人，众人一听不秒，边派人去宫里传信，边拿着棍棒、农具围殴。这些人虽然功夫不敌，却忠心护主，三五人围攻一个，时有伤亡，却实实在在地替钟楚怀减轻了压力。
他转守为攻，手中的招式越发凌厉，抬腿横扫犹如重鞭猛击，接连而出直取对方要害。黑衣人眼见情况不妙，立马掉转目标，不顾一切直奔他身后母子而去。
这边钟楚怀佩剑刺入那人胸口却被死死攥住，他回剑不及，干脆舍剑而去，脚步一点闪身跃起，挡在江晚吟面前。
刀刃在他背后劈开一条血口，钟楚怀猛然转身捏住刺客咽喉，沉闷的拳响砸在那人身上，裹挟着阵阵劲风，打出一道道残影。他杀红了眼，刺客被他打得胸腔凹陷，吐血而亡。胆敢伤害她们，死不足惜。
江晚吟捂住他不断挥向尸体的重拳，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钟楚怀怔怔地看着她，双目赤红，良久才从眼睛划过一滴热泪。
宫里得到消息，立马派了禁军前来。好在这批刺客人数不多，春华园死了几个家丁，江晚吟命人厚葬了他们并给家人发了丰厚的抚恤。但为了安全考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刺客偷偷潜伏着，一家三口还是连夜回了皇宫。
南明帝和皇后披着大氅就过来了，一把拉过女儿和小外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才放下心来，“虚惊一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帝后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坐立不安，就差提刀上马亲自带兵过来了，好在女儿安然无恙，驸马应该出了不少力，两人这才想起钟楚怀来。
听闻驸马受了伤，南明帝赶紧派人去传太医。太医过来给钟楚怀瞧了瞧刀伤，光滑的背部剌开长长的一道口子，血肉外翻，从右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左腰间，江晚吟看着心疼不已。
钟楚怀没觉得什么，安静地趴在床上，不知是累了还是睡着了，上药的时候全程都没有吭声。末了，等送走了帝后，他才侧过脸朝她宽慰一笑，“为夫一挑九，夫人可还满意？”
江晚吟想起满岁宴时同他开的玩笑，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你是怀疑皇兄他们……”她自小在宫中颇受兄长疼爱，也威胁不到皇子的地位，实在想不出皇子们有什么理由派刺客前来，难不成因为父皇母后对她过于宠爱？
钟楚怀看着她小小的脸因为陷入沉思都一丝不苟的起来，摇了摇头，“不像，这些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眼见形势不对才狗急跳墙想要伤你。我一介依附公主的驸马，死了对公主的尊宠并没有根本性的动摇，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因此，敌人只可能来自北边。”钟楚怀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看来逍遥自在久了，有些债还是该还的。
江晚吟会意，她其实也早就考虑过这件事，钟楚怀的身份、职位都摆在那，北齐新帝一日不出，他一日不得安宁。“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一趟了。”
钟楚怀本以为她会反对，不料竟然主动提起此事。他既惊讶，又感慨，“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想当皇后吗？”
“想便如何，不想又如何？”江晚吟凤目一挑，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仿佛这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你若想，我派人来接你。你若不想，那便等我回来。”
她不想，很早以前就不想了。
世间男子当了皇帝，终日被家国捆绑，还要为了皇室开枝散叶，便是如自己父皇母后那般伉俪情深，南明帝也不得不设了三宫六院，她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而世间女子当了皇后，每日被礼法束缚，必须母仪天下心胸宽广，容忍年轻貌美的妃嫔同自己争宠，提防宠妃的皇子同自己的儿子夺位，深宫高墙，锁住了女子的一生。
“你最好安然无恙的回来，不然我会带着福宝改嫁。”江晚吟微眯了双眼，似笑非笑。
钟楚怀知道这就是她的答案，他尊重她、追随她，俗世的繁华已经无法撼动他的内心。
皇宫中禁卫森严，北齐想安插刺客进来并不容易。钟楚怀养了几日，因着之前有金蚕蛊的功效，伤口愈合得比寻常人要快，已经结痂了。只是每日还是只能保持趴着的姿势，实在枯燥单调。
江晚吟时不时打趣他，“好不容易让夫君静心休息，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刺客才是。”
钟楚怀领会她在说什么，活动活动肩膀，自觉并不会影响那事，不死心道，“无妨，咱俩现在试试？”
“还是别了，万一夫君伤口蹦开，岂不是耽误了大事。”她拿起帕子低低地笑起，转身哄福宝去了。
钟楚怀看着这个小妖精似的倩影，心道等他好了，定要狠狠地惩罚她一番。
萧锦佑的书信适时而来，他本以放弃联系钟楚怀的意图，直到前不久才得到消息说南明公主新招了个驸马，还生了个孩子，他才重新燃起寻找钟楚怀的希望。
以前他就觉得钟楚怀看太子妃的眼神不对，后来太子妃和离回国，钟楚怀紧跟着后脚就走了，出使这事情原本就用不着他亲自去，结果这一去神秘失踪、音信全无。他丝毫不怀疑，钟楚怀把烂摊子丢下，自顾自追美人去了。
萧锦佑的信稀松平常，他不确定驸马是否是钟楚怀，故而信的口吻主要是祝福公主同驸马蒹葭情深，寒暄几句，毕竟两人在北齐时有过几面之缘，转达了赵映仪对她的思念。
江晚吟把信丢给钟楚怀，这点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字不提钟楚怀，句句都在试探。“喏，你的好弟弟来信催你回去了。”
钟楚怀接过信来草草扫了一眼，自己离开之后，朝堂应是发生了很大变化，所以萧锦佑在屡次三番找他。但事关北齐机密，他不可能在信中明说，钟楚怀猜想明着一封，暗地里肯定还有另一封，那才是他真正想告诉他的。
“送信的人回去了吗？”钟楚怀淡淡问道。
“还没有，我让他在驿站等着回信。”江晚吟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当初他们两兄弟设计让赵映仪落水好英雄救美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两人鬼心思多得很。
萧锦佑的确也是这么做的，送信的人是信王府的心腹，以前见过钟楚怀。萧锦佑来时吩咐过，只有见到钟楚怀本人才能把东西交出去，不然就原封不动的带回来。
钟楚怀拿到了那颗核桃，上面包浆盘得不深，乍一看倒像是普通人附庸权贵随手从小摊上买了的玩意。敲开后，内里藏了一丝布帛，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他皱着眉，看完了其中内容，大抵不过以下几层意思：
“钟兄，展信安好，一年不见，臣弟甚是想念。”
“父皇呼吸渐微，恐不日即将薨逝。”
“萧清允同将军府结亲，筹谋日久，大势已成，所图之事便在旦夕之间。”
“速归！这烂摊子独木难支，撑不下去了！”
钟楚怀将布帛投入香炉中，看着它被火苗吞噬。他大致能想象出萧锦佑伏案写下这封信时，是何等咬牙切齿，心下肯定骂了自己不止八百遍。
当初作为和离的条件，留下萧清允一命，他倒是个人物，还能死灰复燃东山再起。钟楚怀此时已无心皇位，谁坐了那个位置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可是这人竟敢派人到南明来刺杀他们，他怎能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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