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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十分可怜，从一出生起便被父亲抛弃。
仅仅是因为头上生有一对猫耳和身后拖着一根猫尾的缘故，在我和母亲看来并不有多稀奇的一件事，父亲却因此吓得离家出走，跑到几百里之外的寺庙去僧侣，任凭多少个家臣怎么拉拽就是不肯回来。
并且当家臣们提起缘一时，父亲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怪物般会露出恐惧的表情，实在非常过分。
没有办法，为了有一天能顺利继承我那不成器父亲的家主之位，我自小便学习与掌握各方面的知识，严格要求自己。
小小的年级将头发高高地束起，也是为了能够达到“头悬梁”这一步骤，督促自己苦读书籍。
只是在我学习的时候，我的弟弟总会悄无声息地跑到我旁边，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猫那样，将尾巴缠上来，轻轻地扫着我练字的手。
我的弟弟非常可爱，耳朵毛绒绒软乎乎的，抱在怀里挠他下巴的时候喉咙里还会发出“呼噜呼噜”满足的低吟，这时候尾巴摇摇晃晃，猫耳耸动，模样很是乖巧。
有的时候，我还会趁他打盹或是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去揉他的耳朵，每次他一脸茫然地吓醒然后用着那双困惑红色的眸子看向我时，我总会板着脸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练习字体或是默诵书本，就好像刚刚捉弄他的坏家伙并不是我一样。
每当这时他总会爬过来报复似的伸出热热的舌头舔我的脸，我被他弄得养得不幸，再加上憋着笑，一下子放下手中的墨笔和他笑闹成一团。
往往这之后我们的鼻尖和脸上难免弄得到处都是墨水，再然后，就是苦笑着寻来看我们的母亲，发现两只抱在一起睡着了的小墨人。
简单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就这么长到了我俩七八岁的时候，缘一终于不再只会“喵喵”叫唤，而是学会呼喊“母亲大人”和“兄长大人”这两个词汇了。
第一次听他叫我兄长的时候我很是高兴，看着这小小的孩子朝我伸出手跑来之时，我也伸手抱住了他。
“兄长……大人，缘一，喜欢……”
“母亲也……喜欢，永远……在一起。”
或许是生着尖尖的牙齿，他说起话来的时候十分不流利。但即使这样我依旧笑着夸赞了他，说着“缘一好棒”、“我也最喜欢缘一了”，拿出亲手为他削的笛子塞到他手里。
“谢……兄……”拿到礼物的他眼睛亮亮的，一时间连刚学会的词汇也都忘记，只是这样将笛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我对他的教导，接受了别人东西要好好地表示感谢，就算是面对母亲大人还是家仆也是一样。
于是我那可爱的弟弟，抱着我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吻了我的脸颊。
我惊讶之余捂脸看他，看到那孩子对我绽放能够将心都给融化的笑容，再一次将他搂在怀里。
真希望这样的幸福一成不变地持续下去，可是现实没有那么仁慈。
先是母亲的病情恶化，已经严重到无法下床移动的地步。
再一个是我，因为手被从未见过的、像是触手一般的植物划破，导致身体一天一天地变得奇怪起来。
最开始我还没有在意，到了后来，我在发觉自己对平常食用的菜肴失去了兴趣之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我开始渴望鲜血，伤口恢复得很快，开始变得厌恶阳光，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再出门。很多人都以为我病了，缘一也跑过来站在门外敲门询问我身体要不要紧。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只有这样一个人呆着，和他们保持距离，才能够稍微抑制住用牙齿划开他们脖颈的血管将人吞吃入腹的冲动。
我很害怕这样的自己，同时我也很担心许久未见的母亲。但是我无法出门，我不能让自己从这个房间出去，因为我知道一旦这样做，嗅到了新鲜鲜活生命的气息，我就会变得发狂。
但是有一天，缘一突然又出现在门口，他轻轻地对我说：“母亲大人就快不行了，她想要再见兄长大人最后一面。”
此时他的话已经能够讲得很流利了，他从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东西很快，是我最自豪骄傲的弟弟。
只可惜，现在的我无法再履行兄长的责任，因为我恐怕已经不是人类了。
镜中那生长着六只眼睛的尖牙怪物，是我现在真正的形象。
我落下泪来，既为母亲，也为我自己，更为了我的弟弟。
我那可怜的胞弟，没有了母亲和我的照料，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好想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成翩翩的少年，我们一起长成翩翩的少年，再和他多玩几局双六或是纸牌风筝，领着他在太阳底下走一走。
为什么要轻易夺走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呢？
很快，我站了起来，将指甲深深地插.入大腿一侧，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丁点的理智。
我打开门，看见站在面前已经和我差不多高的缘一耳朵动弹了一下，随之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不去看他，径直往母亲大人的住所走去。现在是白天，我行走在阴影之下，下人们不知去了哪里，四周不见一个人。
缘一跟在身后还是和从前一样紧紧地黏着我，就算他的兄长变成了一只六眼的怪物也没有丝毫畏惧一般跟了上来。
他没有问，我便没有解释，我们一路无言。
直到我们走到母亲的门口，我犹豫了。
不会承认的吧，不会承认的。
那样较弱温柔的母亲，是不可能承认这样一个怪物是他的儿子的吧。
手指深深刺入早已愈合好得伤口又将其撕扯得稀烂，我深吸着空气中从自己身上弥漫开来的血腥的气息，努力平复着进食的欲望。
我的手在颤抖着，害怕着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将床上病重的母亲撕咬嚼碎拆吃入腹。
这时缘一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的温暖炽热，不论是在什么时候。
“兄长大人，”他说，耳朵动了动，“母亲在等你。”
我盯着他耳朵上一圈软绒绒的细毛，和那对挂在耳朵上随着耳朵的动也一起轻微摇晃的日轮花耳饰，竟然开始思考着倘若就这样直接吃下去会不会影响口感。
想到这里，我害怕地紧紧抱住了他。
“缘一……我好害怕……”我呜咽着，打着颤，同时又觉得怀里的弟弟像是什么最好吃的和果子一般香甜。
我的眼泪又跑了出来，六只眼睛一起，流出来的水量很大，一下子濡湿了缘一红色的羽织。
“不怕，兄长大人不怕，”弟弟轻轻拍扶着我的背，尾巴轻轻扫过被指甲划破的那条腿，像是在安慰，“有缘一在，兄长大人不害怕。”
我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自己打开门后吃掉无法反抗母亲的自己？害怕惊慌失措叫我离他远一点的母亲？害怕品尝过鲜血就再也无法回头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未等我想明白，眼前的门，却是从着内部被人唰一下打开了。
我和缘一同时往内看去，身体紧贴在地板上，几乎用着爬行的姿势挪向这边的母亲，正闪烁着泪光看向着我们。
“母亲大人！”
“母亲……”
缘一手脚很快地迎了上去，我却在唤过一声母亲后，用着极快的速度捂住了自己的脸。
拜托了！不要看我！
别看过来！不要看向这样丑陋的我！
请不要……讨厌我！
“严胜，过来，到这边来。”
母亲只是这么说着，依旧带着柔和却又不论何时都能从中看到坚强的笑容凝望向我。
缘一搀扶着母亲，他也看向我，等着我过去。
鬼使神差地，我走向了他们，轻轻跪了下来。
“让你受苦了，我的严胜，”母亲抚摸着我的头顶，嗓音温柔，“这不是你的错，近来镇上流传着人变成鬼的传闻，妈妈应该早一点发现才是……对不起。”
我睁大着眼睛，唾液腺分泌着唾液，牙齿狠狠地刺入拳头之中。
“我们的严胜，即使长了六只眼睛也很帅气啊，”母亲温柔地笑着，但他分明在哭，泪水顺着略显憔悴的脸颊滑落，滴答在榻榻米上，成了小小的斑点，她抚摸过我的脸，“别哭啦，忍耐得一定很辛苦吧，把我吃了吧？但是答应我不要伤害其他人，好吗？严胜……我可怜的严胜……”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母亲是在骗我，但她也没有骗我。
她在我即使变成这样也承认着我是他的儿子，但成为鬼的身体感官何其灵敏，岂又察觉不到院内埋伏在远远近近的十几来号手中秉持着利器的下人们呢？
我不知道缘一是怎么想的，他大概被蒙在鼓里，不知晓计划，也大概根本不在意我失控起来将他也一并吞食。
这样就够了……
谢谢你们，最起码让我还残余着一丝理性的时候为一个“人”死去吧。
于是乎，我推开母亲，终于有了再次步入阳光底下的勇气。
“兄长大人不要！”
缘一，那个傻孩子，来时特意靠得我那么近，只为替我遮挡从屋檐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不让一丝半点照耀在我的身上。
我站在光与暗交织的分隔线上，脚下一顿，转过身来朝他张开手臂。
他朝我扑过来，两个人像是要进行着从小时候起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玩闹时的拥抱。
他伸出手，想要拉回我，而我却比他更早地脚下用力向后倒去，朝着阳光所笼罩的庭院。
“兄长大人别走，您不要缘一了吗？”
脸传来灼烧的刺痛，火辣辣的，却是立刻被头顶宛若甘露降落的水珠打湿，缓解了疼痛，仅留下痒意。
“缘一，”我勉强朝着紧紧抱住我像是抱着一根浮木不愿松手的缘一笑了笑，“许个愿吧？”
“比如……下辈子……还当兄弟……什么的？”
在不知是被自己还是对方滴落下来的眼泪所模糊的视线中，我的世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长久的沉寂。
别哭了。
来许个愿吧。
……缘一。
［《我的弟弟非人类》番外其一.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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