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罪与罚》转载请注明来源:全本书屋qbshuwu.com
宇文思微笑地看了李为一眼,讶然道:“为什么要压下来?让他知道。”
李为“啊”了一声:“难道君侯也觉得此事跟殿下有关?”
“不是,她暂时还做不出这种事。但这不重要,在没有亲眼目睹真相时,所有人都只会从他知道的信息里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是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可以杀人的。”
宇文思笑,“可是,这都不干我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李为犹豫着沉默了片刻。在抓住缰绳,即将跨马的时候,他忍不住皱眉道:“学生不太明白君侯的意思。”
宇文思透彻而锋利的目光盯向李为,令他不敢直视,并下意识避开了这眼神——他在因心中某个想法而愧疚慌乱。
“你帮她,难道还真想让她留在这继续为难元儿吗?”
“学生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
李为悚然一惊,方解释了一句,便看见宇文思素来温和微笑的面庞突然冷下去,露出些许真实的残忍和冷漠,“元儿再怎么不好,也是被他们皇族的人逼的。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对元儿做了什么,我不动姬初这个小可怜已经给足灵雨的面子,她再想为所欲为,我可真要发火了。”
李为茫然道:“她是……?”
“是你该关注的事?”
“不是,学生不问了。”
李为悻悻地闭嘴。
宇文思眯眼,带着薄茧和一袖香气的双手紧握住缰绳,遥望了一会儿远山,渐渐低声冷笑:“皇帝做得太久,连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他未免亲征后我趁虚而入逼宫,便诏我一同领兵。可他忘了……”
李为露出奇异的笑容道:“战场是个更多意外发生的地方。”
“你跟我这么几年,也总算学到了一点皮毛。”
宇文思大笑,策马回府。
……
姬初趴在案几上,压着一本摊开的古籍。一炷香以前翻开扉页,眼下还是在原地。
醒来时她听说连柔双亲回家哭得肝肠寸断,一时不忍,曾派红素送财物安慰他们。红素回来时东西都在,只有脸上多了个血红的巴掌印,肿得透亮——她想那人一定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红素没有哭,没有说话。但她已经可以想象连柔双亲在极致的悲痛与仇恨下,对红素说了什么,而围观的百姓又会如何恶语相向,扭曲猜测。
她早该想到,这时候她本不应该有一丁点儿好意流露出来。她没有愧疚,她就应该冷眼旁观。她若做出任何善意的举动,都会变成心虚的仗势欺人、以财买命。
不是她杀的人,她为什么要关心他们?
这世界是不是心慈手软,天诛地灭?
姬初垂下了眉睫,袅袅飘散的紫烟弥漫起一股寂静的深冷,正在缓慢无形地腐蚀什么至为重要的美。她仿佛也感知到了这种不可抗拒的罪恶的侵蚀,整个人闷闷不乐,没心思看书。
宇文思推门而入,带来一地瑟瑟的惨淡天光,铺在地上,亮得刺眼。他仿佛和光同尘,但浑身透出的是刺痛眼角的微凉的冷意。
他笑道:“还为早上的事难过?”
姬初抬眼觑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宇文思,回神更加垂头丧气:“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刚从衙门回来。”
宇文思慢慢走到她身边,认真地思忖道,“难道在你看来,我一天从早到晚从不办正经事的?”
他身上有一种不同的气味驱散了原本的香。姬初抓住他的衣袖,凑过去嗅了嗅,勉强打起精神开玩笑:“在衙门办正经事办得一身胭脂香气,难为你兢兢业业地对我说谎,我就不生气了,单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正经事?”
停一停,她又推了一把宇文思,“你走过去点儿,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宇文思幽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面前的书上,只看了一眼,面色已微微一冷,但他没有发,仍温和地微笑,绕到案几前,遮挡从雕花窗投射进来的天外欲近黄昏的霞光。
最后的霞光与明净的清风,都一并消融在他身后的发上。
姬初茫然地抬头仰视他下颌的阴影,以及突出的喉结。
昏暗中她的眉宇有种触目惊心的黑,与她雪白的肤色映衬出一抹不可言说的魔力。如果这双眼不是如此清澈茫然,如果这双眼只有残酷冷寂……
宇文思忽然明白宇文元何以会热衷于摧毁她的纯真。
“我倒没有说谎,下午镇西军营来了贵客,我从营地出来才去的衙门。”
宇文思道,“这个贵客你想必很乐意见一见。”
“谁?我现在真真正正谁也不想见。”
“帝京皇宫来的安内侍——听说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安顺?”
姬初惊讶地起身,撑着几面凑近宇文思,凝视他的双眼,似乎想要看清他这话是真是假,“西堂秉笔太监安顺?怎么他到这里也不来见我?”
宇文思道:“他是奉旨来的。突厥攻占赵县不退,意在开战,今上决意御驾亲征,派他来传令调兵。我请他一道回府,他说你们见面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话,今日天晚了,明早来拜见你。”
“那还差不多。”
她忽然叹气道,“要打仗了啊……不知这一回要死多少人才足够。”
宇文思微笑道:“生死都不过如是,唯有欲壑难填。”
姬初皱眉,不理他意有所指的话,只问道:“你会跟着去么?”
“是。今上诏我诣京师一同行军。”
他想了想,道,“大概就是后天了——今上也让陈世子随驾出征。”
姬初古怪道:“陈世子是哪个?”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呢。安内侍让我看着办,我一路发愁,不知到底要我看什么办。”
宇文思笑眯眯地问她,“不如你帮我出个主意。”
姬初大笑着摆手,道:“安顺好狡猾,说了也当没说一样。别说你,我和他相处八年,也不懂他这个意思,实在没法给你出主意。”
宇文思点头道:“看来不是因为我鲁钝的缘故了。也不要紧,你随便挑一个,我上一道请立的折子就行。”
“你问我,那你肯定也知道答案。”
姬初并未想到背后的深意,直言道,“我当然是不会说宇文元的。”
宇文思笑道:“那就是和儿了。行吧,我看你的意思办,一会儿就让李为过来商量一番,看看这个不立嫡长子的请立折子怎么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叫我说的,你怎么能生气?”
姬初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哪里是生气,元儿、和儿都是我的儿子,立谁于我而言有何种分别?”
只是对别人有分别。宇文思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失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直率得出乎意料。”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她耸一耸肩,拍开宇文思的手,从案几后走下来,停在宇文思面前。她想了想,认真道,“请你在战场上一定要保护我的父亲。可以吗?”
“职责所在,我尽力而为。”
宇文思愣了愣,很辛苦才没有笑出来。随后顺手合上了她方才压着的书卷,书皮上写着“罗织经”三字。
武周酷吏来俊臣撰写的一部编织罪名、铲除异己的书。
姬初见状随口问道:“说来我还没看,那是佛家经文么?真看不出你是个信佛的人。”
“我不信那个,住在北苑的侍妾喜欢,送了我一本。”
宇文思微微一笑,转身道,“该用饭了,走吧。”
姬初走了几步,忽然定定地盯紧他双眼,低声道:“宇文思,我没有杀连柔,你要信我。”
她的眼神带着迫切的期盼。
宇文思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
姬初霎时喜上眉梢,扑过去拥抱宇文思,高兴道:“还是你好!还是你好,你会相信我!宇文元还说没人会信……”
“他胡说八道吓你的。”
他轻轻拉开姬初抱住他的手,抓在掌中,拉着她往外走。姬初后知后觉地尴尬一阵,很快挣脱他,自己走在前面。
宇文思目不斜视,吩咐身边小厮道:“把案上的书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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