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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似睡非睡，在梦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睡觉，偏偏在第一缕晨光中蓦地睁开了眼睛，不见一丝疲惫，像是睡足了一般。
忘记埋起的炉火不知何时熄灭，房间里清清冷冷的，莫漓没有起身，只愣愣的看着床顶的帐子，许久，才掀开被子，在涌上来的寒气中打了个寒颤。脸盆里的水是昨夜打好的，莫漓将就着用着冷水，洗去了涌上来的诸多愁思，放下毛巾，镜中的自己，一如每次任务前一般无二，沉着冷静。
保持着这样一副模样，莫漓就直接去了照相馆，路过早餐摊子的时候，记得郭骑云夸过街头的小笼包，买了几笼，连笼屉也一并买了端过去，郭骑云一开门见莫漓还端着一摞笼屉，惊道：
“这么早来是去打劫了吗？”
“想着你爱吃小笼包。”
莫漓笑道。
进屋关门，郭骑云把笼屉摆在桌上，莫漓净手后也帮着摆碗碟，从锅里熬了牛奶，端上桌来：“中西结合。”
“吃什么没关系，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郭骑云向来不拘小节，小笼包一口一个下肚，莫漓却无甚胃口，只端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
“从昨个儿回来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难不成毒蛇给你派的任务很棘手吗？”
郭骑云说完这话，灌了一大口牛奶下肚。
“现在连你也能看出我有心事了？”
莫漓哑然又失笑，又摸了摸脸颊，问道：“真有这么明显？”
“和老师不同意你进训练班的时候一样。”
“大哥向来是最疼我的。”
莫漓微微笑着，目光却飘远了。
王家太太自生完幼女后身子骨一直不好，王世清后宅的争斗却一直未停止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即使有出色的儿子和年幼的女儿，在这深宅中也逐渐消耗尽了最后的生机。
感觉大限将至，王家太太使人唤来了一双儿女，孩子们进门的时候，见王天风牵着王天漓，见王天风小心翼翼的牵着王天漓迈过门槛，王家太太的心也放了下来，精气神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吓得王天风一把抱起王天漓，快步走到母亲床边。
“母亲！”
王家太太颤巍巍的伸出手，王天风一把握住，入手只觉握住一把瘦骨，心酸的落泪。王天漓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不理解生死概念，呆呆愣愣的看着。
“风儿，你已经长大，要好好照顾妹妹。别让任何人伤她，要一辈子护着她。”
每喘一口气都几乎用尽了气力，她仍拼着最后的气力，说道：“长兄如父。”
王家太太逝世，丧礼办的奢华，灵柩几乎走了半个城，城里的元宝纸钱几乎买光，王天风拉着王天漓，披麻戴孝的扶灵入土，心里却止不住的一阵阵悲凉。
流水席摆了一天一夜，明明是葬礼，也只是在席面上没有酒水罢了，而在席上的人却在谈笑风生。明明是葬礼，却变成了饭桌上联络感情，变成了人情往来。
“哥哥，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呢？”
王天漓懵懂的问道，问的王天风不知如何回答，问的王天风心里的一点点寒凉。王天风低头看着王天漓，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在质问他。
是不是没有妹妹，母亲不会坏了身子骨。是不是没有妹妹，母亲就不会离去。是不是没有妹妹，便会一如往常。一时间王天风无处宣泄的怒火都向王天漓倾泻而出，王天漓呆愣的看着王天风甩开了她的手，听他说：
“都是你，没有你母亲也不会死，都是你的错！”
看着王天风离开了他的视线，好半晌儿，她才慢慢蹲下来，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润进了土里。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撒泼打滚，今时今日莫漓仍记得当时自己无所依从的心情。
“大哥总是最疼我的。”
如叹息一般，莫漓又重复说了一遍。
“当然了，你是他亲妹妹，又是他唯一的亲人，老师不疼你疼谁？”
郭骑云添了一句。
“如果连大哥都无法信任，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没人值得相信了。”
“毒蛇为难你了吗？”
郭骑云冷不丁甩出一句，惊得莫漓打翻了手里的杯子，喝剩下的牛奶洒了一身，她顾不上去擦，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郭骑云。
郭骑云被莫漓过于露骨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他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小声道：“你今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和于曼丽在军校的时候一样。”
莫漓沉默了一会儿，郭骑云则趁这时候收拾了桌子，待他把茶水端出来时，莫漓才开口道：“明楼让我杀明诚。”
托盘重重砸在桌子上，‘哐啷’一声，上面的茶杯也跳跃了一下，又落回了盘子里。郭骑云一脸‘明楼脑子有坑’的表情瞪着眼睛看着莫漓：“你答应了？！”
“我不动手，会有别人动手，只有我动手，我才……放心。”
“毒蛇在搞什么？！让明台刺杀他，让你杀明诚，他明明知道你和明诚……”郭骑云嘟嘟囔囔的说了很多，莫漓没有听进去。
明楼和王天风，是一类人。
这是莫漓得出的结论，她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个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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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各特路二十八号。
按照明楼的吩咐，莫漓早早潜入了这栋房子里，站在二楼的窗边，俯瞰着街道。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到约定的时间，莫漓的焦躁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楼下一阵汽车轰鸣，莫漓旋即靠在墙后，将狙击枪上膛，看着南田洋子并明诚进了对面的137号，她便托起了枪，对准了对面的窗户。
明诚出现在窗边推开窗户的刹那，莫漓只觉时间已经过了百年，她对准了他的肩头，却迟迟扣不下扳机。
说是迟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明诚却在被风吹拂的窗纱荡漾间，看到了莫漓。
对不起。
莫漓做了个口型，睁着眼睛扣下了扳机。
明诚左肩中枪，鲜血瞬间飞溅而出，向后倒下时，震惊延缓了肩头的疼痛，当疼痛如潮水般袭来时，明诚缓过神来抓着枪朝莫漓所在的窗户上连开数枪，他还怕莫漓仍在窗边，便对着天空开枪。
见明诚负伤，南田洋子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她一面喊人，一面将明诚拖到了安全地点。明诚的汗水与血混杂在一起，他沾满了血的手将一颗颗子弹推入弹夹，南田抓起电话打去了医院，早已等候多时的黎叔发动了汽车。
两个日本兵冲进了二十八号，此时莫漓已经走到了小巷里，远远看着137号，一直等到救护车来，莫漓一眼便认出了程锦云，再细细一看，旁边身量挺拔的医生，分明是黎叔！
莫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倚着墙看着明诚与南田洋子说了什么，看着明诚上了救护车，看着南田洋子乘坐的明楼的汽车呼啸而去，缓慢的滑坐在地。
扣扳机的右手抖如筛子，莫漓用左手按着，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黎叔和程锦云一起出现不是巧合，分明是在接应明诚。若单是为了哄骗南田洋子，上海站的人手尽数够用，不必借助地下党的力量，而明楼这么做了，那便说明还有事！
莫漓脑子混沌一片，脑中快速划过一个个的片段，被她忽略的事情逐渐浮现出来。在巴黎，读书会，遇袭。
是共-产党。
一叶障目。
军统既然能派特工去延安，延安又为何不能派特工去重庆。
到现在她还在被明诚骗，她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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