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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倩兮隔一段便摸下她额头。
她的翡翠镯子冰得渗人,不时凉得明桂枝一激灵。
“你发烧了。”
关倩兮很确定。
“嗯……前段时间受伤了,好了几天,又烧几天……”
“可怜虫。”
“唔……”明桂枝沉沉睁眼,却见那绿眸子浸着蜜,粉色眼影被烛火一照,如春日里极艳的桃花。
“什么时辰?”她嗓音哑得像揉了砂,指尖勾住帐幔上的流苏穗子,“我还想睡……”
关倩兮的赤足蹭过她小腿肚,绯色罗裙堆在腰间,露出雪缎似的皮肉。
“快未时了呢。”
绿宝石耳珰垂下来,晃在明桂枝鼻尖。
“你说,我要不要再让人换一回水?”
“荒唐!”
雨点子砸在瓦当上。
淅沥哗啦,像雷母撒金豆子。
明桂枝仰躺望着朱色帐顶,忽想起赵斐替她挡箭时,血也是这样稠稠的颜色。
她摩挲着搭在床边的狐裘,闷声道:“赎你要多少银两?”
关倩兮指尖正卷着她一缕鬓发,闻言顿了顿。
翡翠镯子磕在床柱上,叮当一声脆响。
“二千两。”
她翻身压住明桂枝,绿眸子缩成细缝:“对你来说,不算大数目吧?”
“倒是有张一万五千两的票子,却不知,这么大的面额能不能破开。”
关倩兮的指尖划过她耳垂,笑说:“京城的公子都这般富贵?随手一张银票便是一万五千两。”
“全副家当,有二千两还是新赚的……”
“什么样的官司,一赚就是二千两?不对,你这市舶司使还未上任呀?”
暴雨泼进槛窗,打湿半幅纱幔。
明桂枝想起与赵斐在德州时的经历,叹了口气:“是平粮价赚的汤药钱……”
话到一半,关倩兮的蔻丹骤然点上她唇珠。
“嘘——”
绿眸子往门外一斜,“唤我名字。”
“什么?”明桂枝还未回神。
关倩兮轻轻蹙眉:“算了,我自己来吧。”
说罢,她张开了嗓子,朝门外高声唤叫。
“啊,明郎,明郎——呀!”
银铃似的混着雨声。
这一嗓子惊得明桂枝翻身而起,黛色袍襟扫翻床头的鎏金香炉。
——“哐当”!
她一把捂住关倩兮的嘴:“你疯了么!”
关倩兮贴着她耳垂呵气:“门外有人。
明桂枝霎时僵着身子。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戏。
关倩兮是个抢戏的花旦,压根儿不在乎这戏有没有生角。
她拔高声调:“呀,官人——明郎,明郎,饶命哪!”
……
门内叫唤声放纵,应和着暴雨雷鸣,如一曲湿漉漉的小调。
赵斐的指节扣在门框上,青筋如蚯蚓般隆起。
那门只虚虚掩着。
仿佛巴不得有人来偷窥。
透过门缝,他望着帐中纠缠的黛色与绯色,喉头倏地哽住。
就像有人往他嗓子眼塞了把粗盐,指甲深深掐进木纹里,碎屑扎进皮肉竟不觉痛。
方靖的絮叨声忽远忽近,像隔了层油纸。
漫出门外的麝香气味,好似有温度一样,灼得他五脏六腑都起了燎泡。
他知道这气味。
昨晚的梦,还有不久前那荒唐的梦,都萦绕这麝香味。
只是远远不及如今浓烈。
那妖妇的叫喊声,混着翡翠镯的泠泠声,活似冰锥子往他耳膜上扎。
“明郎”……
她唤昆玉“明郎”。
——“嘭!”
门轴发出裂帛般的哀鸣。
赵斐皂靴碾过门槛,恰有惊雷劈开雨幕。
他望向锦帐内,那绯色罗裙翻飞。
像极刽子手刀下的血雾。
“他”记不记得“赵大小姐”也爱穿这样的绯色罗裙?
“他”曾经那么温柔地告白:“赵允书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
“他”吻他耳垂,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他”在泥泞里翻找,只为寻他的海棠扣。
“他”爱他爱得殉情自戕。
却为何,如今……
喉头腥甜翻涌,赵斐眼角酸得发涩。
不,不!
昆玉只是一时糊涂。
“他”只是被有心人迷惑,受人蒙蔽。
是那妖妇的错……
是她的错!
是她不知廉耻!处心积虑!
是她引诱昆玉!引诱“他”放纵,引诱“他”犯错!
——“妖妇!”
这声怒喝劈出喉头,比惊雷还炸、还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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