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出使北齐的那天,之前他和婉儿告别的油菜花田前,被搭起了个台子。
风很大,李承泽的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可林嫣儿写信的笔却连顿都没顿。
李承泽念一句,她便写一句。
先是套路的客气“见字如吾,声息可辨,自京城一别甚是想念。”
连客气都掺着假话。
范闲这会儿应该还没出城门,哪来的“别”和“念”?
但林嫣儿没说话,她垂了眼,继续用李承泽的笔迹写“我这人呢,性子有些懒散,最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就开门见山吧。”
“范闲,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上京城做的事了。”
他指的是与李云睿一起在北齐走私敛财。
没错,李云睿表面站太子,实际上却在暗地里给了李承泽不少支持,这事林嫣儿知道。
表哥与她,从来都不相欺,亦不相瞒。
“怎么说呢?这世上,做儿子最难就是在皇家。”李承泽的语气变得晦暗“别家儿孙也争,但输了最多就丢前程、丢家产、丢脸面。”
他说到这里,拍拍脸颊,无奈叹息一声“我输了,丢得是性命。”
可是李承泽不想,他可以不在乎什么前程、家产、脸面,但他得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庇护母亲和表妹,庇护手下的诸多门客。
争与不争,已经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也不管范闲信不信,反正他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所做之事,皆为求生,希望你能理解。”
“你应该也猜到了,与你斗的那位,其实站在我这边。我承认,你所遇到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说到这,李承泽也不管范闲能不能看见,对着虚空,抱歉拱手。
林嫣儿诧异抬头看向他“表哥为什么要这么说,至少牛栏街刺杀是母亲自作主张,表哥并不知情啊。”
“那么多事都做了,也不差这一两件。”李承泽摆摆手“并且我告诉他长公主暗中帮我,却又解释这件事自己并不知情,表妹觉得范闲会信吗?”
“是与不是,都已经无所谓了。”
不知为何,林嫣儿觉着心里头不大安稳。
可李承泽都这么说了,她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看在我也不容易的份上,请你原谅。不过我真诚地说,对你,我是极为看重的。”
他在赌,赌范闲这个写出了《红楼》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人能明白他的身不由己。
“人呐,不能活在过去,如果你能忘掉往事,我向你发誓,定会鼎力支持,让你成为庆国第一权臣。”
“从此以后你范家,将是庆国第一门阀。”李承泽自然是知道范闲不是好权之人,可他除了这个,已经没什么能许诺的了。
因为别的条件,太子也能做到。可若是太子登上高位,定会牢牢把控权柄,不许臣下指染一星半点。
李承泽不一样,他也不好权。
只要没有人天天将利剑悬在头顶,只要不用再担心随时丢去性命,什么权臣、什么门阀。
他都不在乎。
“我能帮你。”他说得笃定“此中承诺绝无虚言。”
“我让谢必安给你带了礼物。”之前那些话算是利诱,此句便是威逼了。
“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拳拳诚意,并祝我一臂之力。”
林嫣儿将信叠好放进信封,又拿了桌旁的细长木盒交给谢必安,轻声叮嘱“去吧,不用走得太急。”
“慢些走,估计等赶到了,正巧范闲能知道走私的事。”
“真想看看他读信的表情,你替我多观察观察,回来再好好说说。”
看谢必安骑马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林嫣儿才终于想起自己落了什么。
她嗔怪地看一眼李承泽“光顾着替表哥写信,竟忘了告诫范闲,他已经板上钉钉是姐姐的人了,若是这趟出使北齐敢勾三搭四,我定饶不过他!”
李承泽听闻此言,忍俊不禁,他从座位上走下,揽住林嫣儿肩膀“表妹怕是多虑了,范闲押送肖恩已经是焦头烂额,他哪还有勾三搭四的心思?”
“他怎么没有?”林嫣儿冷哼“他最是水性杨花。”
“林珙哥哥没了,凭什么司理理还活着?还不是范闲保下她,否则我早派人取她性命了,焉会留到今日?这次出使北齐的队伍里,二人朝夕相处……”
哪怕不甘自己与姐姐一胎双生,命运却天差地别。可那到底是她的姐姐,林嫣儿本能地爱她,这么多年都不动声色地蒙蔽住她的眼睛,不叫她看见皇宫里那些暗流汹涌,替她挡下所有阴谋算计,守护那最后一抹纯白善良。
这已经成为了林嫣儿的本能,她不允许范闲做出什么事情来伤了姐姐的心。
“不行,我得找人盯着!”
林嫣儿还在心里盘算怎样能将自己的眼线安插进使团,油菜花田里却跑出来个矮墩墩的身影。
“林姐姐!看我给你采了花!”
“哟,小滕公子怎么一脸的泥,都快成花脸猫了。”林嫣儿调侃地笑着,接过了花,看他骑上木马,又掏出帕子温柔细致地擦干净了这孩子脸上的污迹。
她也没想到,滕梓荆的儿子就是那个赠她梨吃的小朋友。
他的名字叫滕归。
“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该叫我姐姐,我可比你大十二岁呢,已经是一个轮回了,该叫姨姨的。”林嫣儿笑盈盈地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可哪有仙女被人被人叫姨姨的。”滕归咬着糖葫芦“真好,我以前吃糖葫芦总是闹肚子,吃林姐姐给的就不会。”
“你要是叫我姐姐,岂不是也要叫我表哥是哥哥?”林嫣儿无奈道“可我表哥和你的小范叔叔是好友,这叫什么事,平白无故矮他一辈。”
“那我在小范叔叔面前叫你们叔叔姨姨,好不好?”小木马摇摇晃晃,滕归摇头晃脑道。
“聪明孩子。”李承泽伸手他圆乎乎的脑袋“是该请个好先生来教你读书。”
“读书好玩吗?”孩子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好玩,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不好玩。”李承泽说了句废话。
“我不想读书。”滕归撇撇嘴“我觉得做冰糖葫芦最好玩,我想学做冰糖葫芦。”
“我可以再找人教你这个,但书还是要读的。”林嫣儿蹲下与他平视,柔和道“因为你读了书,长大可以选择去做冰糖葫芦,可要是不读书,就只能做冰糖葫芦了。”
“这听上去还不错是不是?”她歪了下脑袋“但万一你后来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了呢?你更喜欢桂花酥酪,更喜欢玫瑰糕,那你可就做不了啦。”
“好吧”滕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听林姐姐的,自从爹没了之后,娘总是掉眼泪。可林姐姐招了娘去管铺子,她虽然每天都很累,但是笑容却多了,晚上也不会睡不着。林姐姐让我读书,一定也是为我好。”
不是的,不是的。
林嫣儿眼眶在发酸,她和表哥一开始是想要抓滕梓荆的妻儿来威胁范闲,前去办事的谢必安却无意认出了滕梓荆遗孀手上戴的镯子眼熟,回来禀报。林嫣儿这才知道了滕归的身份,也改了主意。
她本来是想害她们的。
她没有那么好。
她不是好人。
“好孩子。”林嫣儿抱住滕归,只说了这三个字,她怕自己压制不住话中的哽咽。
李承泽沉默地站在她身后,自责与内疚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是他……害了表妹,将她拖进这漩涡。
林嫣儿似有所感,她忙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表哥。”
她在用眼神说:别难过,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远远见范思哲满脸笑意地朝这边走来,林嫣儿整理好裙角站起身,挽上李承泽的手臂,声音温柔带着蛊惑。
“范二公子,那批容易发霉的半熟宣处理掉了吗?”
“嗐,郡主,甭提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贪着小便宜。”范思哲脸都红了,却不是因为林嫣儿的美貌,只是单纯的气愤“这下好了,好些个人拿着发霉的书找澹泊书局赔呢。”
“先是这批纸废了,再是赔偿的钱,还有处理纠纷的人工,这些日子赚这么点钱就没攒下来多少。”
李承泽看范思哲的眼神就像是在盯着一只主动走近蛇窝的大肥耗子。
他轻笑一声,缓缓开口“我和你哥哥是至交,自然要多照顾你一些。”
范思哲眼睛亮起来,先拱手道谢,又迫不及待道“您的意思是?”
“还有比开书局更挣钱的买卖。”毒蛇吐出了他的信子,奈何范思哲的双眼被金钱蒙蔽了个彻底,根本看不见“自然是日进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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