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这么用力,我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捏碎了。”齐学民挣脱手,将木诺凤迦按回榻上,“我知你报恩心切,可那位宋公子没留住址啊。”
木诺凤迦双手撑起身子,急切望着齐学民:“夫子再想想,求你再想想,求你……”
齐学民招手让学徒将他按回榻上,负手道:“宋公子住处老夫不知,但他新收的那个手下为我旧识,常带人来我医馆治伤。”
木诺凤迦抬头追问:“夫子可知那个旧识住于何处?”
“那老货曾为宫中宦官,做过公主府家令,咝……”齐学民皱着花白的眉头,竭力回忆,“老夫好像听他提过一嘴,似乎在仁和坊有宅子,具体何处老夫不知。”
木诺凤迦心头立时一个哆嗦,朗目聚敛:“公主府家令?可是丹阳公主府?”
齐学民点头:“丹阳公主为永安帝之女,荣宠无两,那老货当年跟着沾了不少光。这些年落了魄,干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过活,藏头顾腚,神神秘秘的。”
木诺凤迦的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几欲脱出。
丹阳公主府、公主府家令、叫他“木南舟”的女子,捡到手的银蛇耳圈……太阳活着!
呼吸太过急促,他以手捂住胸口,好似能压住雀跃欢腾的心跳……她诈死回京,他不能显露她半丝行迹。
“我,我身子健硕,伤势无碍。”他咧嘴笑了,笑得眉目灿烂,激动掀开身上薄单,意图下榻,“夫子,我现在就走!”
齐学民大惊,一掌压住他的肩膀,俯头正色喝斥:“你这伤才捱了五日,好什么好?没有一月时日,别想走出我这医馆。”
“先生,先生,只怕这人就在咱们医馆。”一位学徒气喘吁吁奔入屋内,将拿在手中的公告文契展开,呈与齐学民看。
“布告上说,南弥世子在中秋夜走失于新中桥,鸿胪寺满城发布告示,要见者通禀,定有厚赏。我看这公告上面的画像,与这位郎君相似。”
齐学民眯着眼睛细看,又接过公告,挪到木诺凤迦脸前对照,啜着牙花子看他道:“恕老夫眼拙……这画上人,看着与郎君有五分相似?”
木诺凤迦默了一默,轻声:“夫子……是我!”
……
数辆马车急匆匆驶停杏芳馆,车帘两掀,鸿胪寺典客令刘岭,于阗王子尉迟淳玉,先后下车。
尉迟淳玉脚步踉跄,跑得跌跌撞撞,脸上神色泫然欲泣。
中秋那夜,他只一个恍眼就不见了木诺世子,随之前方起了骚乱,百姓们尖叫着拥挤推搡,将他挤出了新中桥。
待桥上骚乱平歇,他再上新中桥,哪里还有木诺世子的身影?
失魂落魄地,他带着亲卫将长夏街通夜找了个遍,寻不见木诺世子,只能翌日去了鸿胪寺,向鸿胪寺通禀。
南弥质子刚立下奇功,被皇帝赐封游击将军,圣眷正浓,鸿胪寺官员列其失踪为头等大事,满城搜寻,五日后得一医馆通禀,说是世子遇刺,得该馆救治养伤。
尉迟淳玉奔入医馆,一见榻上脸色惨白的木诺凤迦,抱住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歉赔礼,自责不已。
木诺凤迦抑着雀跃的心情,好生安抚。
谢过杏芳馆齐学民老夫子后,他被鸿胪寺官员接至四方馆养伤。
行刺案件,由勃然大怒的元丰帝亲命枢密院追查……而木诺凤迦的关注,暂时不在追凶之上。
因抓回东谷国君,后续又有东谷太子带着官员抵达洛京,负荆请罪,与东桓朝廷达成一系列条款之后,和亲公主被害一事总算终结。
殁于沙洲的“丹阳公主”停灵太庙三个月,终得发丧,元丰帝罢朝七日,大哭送葬。
作为公主驸马,尉迟淳玉以未亡人身份,送“丹阳公主”灵柩葬入唐氏皇陵。
木诺凤迦养伤于四方馆,闻听“丹阳公主”入葬,他扶着四方馆中一位馆员,在院子里缓缓踱步,心情大好。
再养几日,他就能得到太医署准许,出宫回自己的府邸养伤,他的将军府,正是位于仁和坊。
当初向皇帝讨要宅子时,他刻意要了仁和坊的宅子,因他知晓,太阳曾有潜邸在此。
仁和坊说小不小,有五百余户人家;说大不大,就在洛京城里,而非天涯海角。
他日探数十户人家,一个月就能探遍家家户户,只要她还在仁和坊,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找她这件事……为免给她带来凶险,只能他自己来做!
大葬三日之后,尉迟淳玉前来辞行,虽东谷承诺与于阗休兵歇战,但于阗国君年世已高,兄长皆亡,尉迟淳玉须尽早回于阗承接王位。
他没能去给尉迟淳玉送行,却将一物还给了尉迟淳玉,太阳送尉迟淳玉的玉镯……他无须再借死物托寄相思!
尉迟淳玉接过玉镯,笑骂他一通,恋恋不舍辞去。
养伤半月后,他得了准许,被鸿胪寺官员送归了将军府……他回府的心情,好似奔向生路。
将军府仆卫是由朝庭配予,他不敢带着,仅带了个耳聋的老仆跟着,日日借口散步恢复肚肠,不让人跟。
怕户户敲门令人起疑,他便穿着葛衣麻靴,让老仆背着装有饴糖的货篓,扮作行脚的贩夫,循着坊中陌阡,挨家挨户敲门。
运气好时,能卖几块饴糖,得了的钱赏与老仆,随口问问户主姓名,来历。
运气不好时,因他催命般敲门,不放过一户人家,得来臭骂与拳脚,他便护着老仆自己受下,鼻青脸肿再跑下家。
老仆不解,也尝试问他意欲为何,他只道闲得无聊寻乐子,体味洛京百姓风貌人情。
五百余户人家,他花足半月寻了个遍,却无着无落。
于日暮之际,他拎着一壶杏花春,与老仆醉倒在,仁和坊最偏僻的一户宅邸门前。
朱漆的大门,露齿衔环的螭龙金光灿灿,召示此户富庶。
此为仁和坊最后一户,不带半分希冀,他醉熏熏扣砸螭龙门环后,颓然滑坐于高高的门坎前,背倚朱漆大门,仰头往腹中灌酒。
若寻不得,自己醉得一塌糊涂,便是心疼,也能因为麻木而好受一些。
抬袖抹了一把嘴,他将酒壶递与老仆,大着舌头道:“我们南弥人就爱喝、喝酒,你、你也喝。”
老奴早已半醉,晃着昏蒙的脑袋推开酒壶:“将军,回府里老奴再、再陪你喝。你若醉了,就没人、没人背你。”
也好,他涩然一笑,反手又扣砸了一回门环,举壶仰头。
……
“莲子,我问你。”唐卿月恹恹撇着杯中浮沫,有心没肠地问,“若你有个定了婚的未婚夫郎,大婚在即,未婚夫郎的爹害了你全家,你可还会与未婚夫郎恩爱欢好?”
莲子拈着碟中的南瓜子,连着磕了好几粒后,才问:“那……我的夫郎喜欢不喜欢我?”
唐卿月浅呷了一口微凉的茶,一默道:“喜欢!”
莲子唇上沾着一瓣瓜子皮,撑腮想了想,为难地道:“那我喜不喜欢我的夫郎?”
唐卿月看着杯中浮沉的叶片,反问:“你觉得,你还会喜欢你的夫郎吗?”
莲子手中捻着南瓜子,小眉头拧成了麻绳:“这是血仇啊,我看还是罢了!见天看着我那夫郎,我心中膈应。”
唐卿月放下茶盏,收敛了心思起身,“张景与李伯久未回来,同我出府看看去,我怕他二人出了岔子。”
近日,“丹阳公主”殡葬一事,在洛京城盛大举行。
长公主唐承乐作为“丹阳公主”唯一的血亲,奉了皇命,从白云观遣出一位坤道,代长公主送葬。
丹阳公主入葬后,唐逸旻难释伤痛,不知听了何人的话,广召道行高深的道长,在宫中做法事,意图借道长法力,“走阴”面会“丹阳公主”神魂。
这位坤道亦在此列。
法事在宫中乌烟瘴气地闹了半旬,这位坤道才得以出宫,暗联李向淮见面……正是那位李向淮求助的坤道。
唐卿月怕其中有诈,暂不敢露面,让李向淮带上张景,去洛水之畔的望江楼,与坤道会面。
二人晨时出,暮未归……她怕二人出事!
遣了唐莲子,将府中所有护卫召集了,趁着日暮,她带着人,打开了府邸的门。
朱门缓启,“吱呀”作声,她提裙欲行,大开的朱门门缝里,“咕咚”一声,仰面倒入一个人影。
人影带着满身酒气,倒在她绯红的间裙之下,蓬乱着头发的脑袋,重重砸至她淡绿的云头锦履之上。
借着深秋金色的余烬,她垂眸低看脚边这位登徒子……
他满颔冒着青油油的胡茬子,仰着一双蕴满秋水的大鹿眼看她,原本眼眸醉意醺然,一待认出是她,两汪秋水似被乱风拂皱,波涛汹湧……木诺凤迦!
她心跳漏了一拍,回过神,霍地转身欲行,脚踝却被木诺凤迦的手钳死。
“别走,别再弃我!”
木诺凤迦的乞求声,一如那日在破庙,她弃他欲去时一般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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