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九酒!你,你敢截杀朝廷命官?”蓝臬看着奚九酒身后个个手持铁器的青壮,嗓音破裂,满满都是惊恐。
奚九酒很满意他的惊慌,不枉关冲带了精挑细选了整整两队壮汉,果然立竿见影。
“明府在说什么呢。”奚九酒端坐马车,明眸善睐,调情似的微嗔,“这可是官道,广州府往来进出的要道,我哪儿来的胆子在这儿做那剪径劫道之事?毕竟使君那般勤勉,时时派兵出来剿匪磨刀呢。”
“那,那,那你想要做什么?”蓝臬惊悚地看着奚九酒的小马车走近,看到他身后提着长斧一脸凶相的关冲,整个人都要藏在车夫身后,声音都在打着颤。
“今日秋风凛冽,刮倒树木,阻碍明府行程,我是来迎接明府的。可莫要因这意外耽误了明府的事。”
关冲瞄了一眼树根的斧头印,再瞄一眼自己手上的斧头。
奚九酒说是风刮得就是风刮得。
他也可以叫风。
“还等什么?没听娘子说了,不能阻碍了明府行程吗?”关冲挥挥斧子,“来啊,还不把这碍事的东西清理了去!”
“唯!”
一队青壮立时应诺上前,挥舞着斧刃刀镰,把倒地的枯木细细切做臊子,均匀得铺在大路上,然后仔仔细细得清理干净。
只是人多手又笨,不免占的地方多了些,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蓝县令的小马车想要跑起来是不可能了,连动都动不了。
因为另一队青壮,就面朝着蓝县令,给干活儿的人们呐喊助威。
蓝臬见她还要找个借口,一时胆壮,可看着壮汉们手中的工具,那胆子立马就寒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奚九酒的小马车已经穿过障碍停到了蓝臬面前,她端坐车中,如神如佛,居高临下得看着站在车下随时准备逃命的蓝臬:“我来岭南许久,从未拜过明府的门,实在是不该,今日便是来补上的。顺便,想请明府等一等。”
“你要等什么?”蓝臬到底不是蠢人,“你要等姚谦被判罚?你,你是冲着马家去的?”
“那等高门大户,我一介小小商贾又岂敢招惹?”奚九酒笑着否认,“不过是他的位置太巧合,需要他出点东西罢了。”
“要他出什么?”蓝臬也是出身士族,对这等谋斗之事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了他熟悉的领域。
既然奚九酒开了价,那就代表着可以谈,有他从中牵连转圜,姚谦也会给他这个面子,毕竟今次摆出这么大阵仗,他想脱身,总得出点血。
奚九酒吐出三个字:“他的命。”
蓝臬顿时愕然!
“明府何必如此。”奚九酒笑容不变,“不过是一介家奴罢了。”
蓝臬低喝:“那可是马家的外院大掌事!”
是啊,不止是外院大掌事,还是现任马家家主打小培养的心腹,还是马家的钱袋子,财神爷,供给了马家公中四成的开销。
还真是好能干的一个人呢。
“那也不过是一介家奴罢了。”奚九酒咬死了“家奴”二字,“明府堂堂县令,马家也不过送了一个族女与你为妾,难不成还要为一介奴仆冲锋陷阵吗?”
这话正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蓝臬也是出身士族,故而未曾科举就当了官。
但家族助力有限,被李崧视为贬谪流放之所的岭南,对他来说却是仕途尽头,虽然姚谦能跟马家旁支称兄道弟平起平坐,但是打心眼儿里,他又怎么会真的将他看做个人物?
但是……
“姚谦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马户书你们得放。”蓝臬道,“那也是马氏族人,士族子弟,不能一概而论。”
士族士族,又是士族。
奚九酒心中没来由一阵烦闷,明明她应该早就习惯了人分贵贱士庶有别,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却没来由得厌恶这一切。
好像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好像这些她早就应该习以为常的事情仿佛是一个巨大谎言,而这个谎言构成的帷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不知道从哪里透出来的一丝真相的光亮,模模糊糊,不明就里,却叫她坐立难安,再也无法当没看过。
但她在风尘中打滚了十二年,最深的便是城府,面上却不漏星点,嘴上更是再妥帖不过:“我知明府原配早逝,枕边孤寂,可流官不得于任地娶妻,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马家愿意将自家出身士族的良家族女与你为妾,代掌家中事务,明府心中感激,自然多多亲近。便是那妾室兄长,也视若正经妻兄,连县衙一干事物都尽数交托,信任非常。”
蓝臬才干平平,助力有限,且弱点明显,他的仕途早已走到尽头,如今不过是占着个官身延续宗族荣光罢了,政务上他素来是得过且过的,只想在任上安然养老。
甚至他泰半时间都不在城中,只到处游山玩水,寻仙问道,寻幽探密,不理俗务。
番禺县衙内的事务更是早早放手了,之前的番禺县丞是被贬谪于此的朝中要员,听说和薛使君配合的极好,现在已经被起复,新的要被贬来的倒霉蛋还在路上,到任的时间还有半年,以被贬官员的满腔郁愤,不到最后时刻是见不到人了,和本来的李崧一样。
另一个被贬来当县尉的倒霉蛋就是李崧,县衙里拿朝廷俸禄有评级的官员就他们三人,剩下的主簿书吏衙役都是胥吏,不入流,多在当地招募,甚至以徭役抵扣。
之前李崧颓废时都是吏员主理,现在李崧有了心气儿,他更不想跟李崧较劲,平日里百姓说起番禺县衙主事的人,都像没有这个人似的。
他身为县令,原本只是不想管,可要是想管了,他就是那个最有资格和权力叫停李崧审案的人!
奚九酒绝不能允许他出现在公堂之上!
“谁说不是呢?”蓝臬叹气,“我早劝过他莫要逞强,可他说他也要养家糊口,我如何忍心让他家小衣食无着?”
奚九酒心说你放屁。
你蓝臬也有家族,你族里也不是没有扒着你吃饭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肥缺?
番禺县衙的户房书吏姓马不姓蓝,一半的原因是蓝家的人实在插不上手夺不了权接管不来,这才不得不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严格遵守不得自辟僚属的规定。
还有一半原因,在马家事情做的温和妥帖,叫他有面子有台阶,才接受的这般顺畅。
奚九酒笑得越发温柔妥帖:“可谁料到,这位妻兄,却实在是辜负你的信任,勾结红袖招,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竟然纵容红袖招以良为贱,把那些良家女子一并充作贱籍。实在是万万不该啊!”
以良为贱?蓝臬以为自己抓到了关键,似乎之前那次邸报中好似看过朝中有这样的风向,可那不是镇国公主打压世家的新招数吗?
但不管是不是,那位格外积极,格外爱出风头的薛使君定然是要积极响应一二的。
那马户书也是倒霉,正好撞在枪口上。
蓝臬叹气:“怎么就这么巧?”
奚九酒把握到蓝臬言语中的软弱,果然这些士族郎君都是一个样子,李崧这般有些气节风骨的,还真是难得。
不过蓝臬也好对付,奚九酒面带微笑,遇带威胁:“毕竟明府又不姓马,马户书也并非你正经妻兄,难道要为了他,得罪广州都督府不成?”
蓝臬心中一颤,嘴上逞强:“你一介小小商贾,还能代表广州都督府?”
奚九酒一届商贾换了往常他正眼都不会给一个,可她现在攀上了广州都督府,就不得不想想,她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广州都督府的意思?
毕竟广州都督府作风强势,薛默正值壮年,野心勃勃,谁知道日后会走到哪一步?不说结个善缘,因此得罪了他……他怎么可能会得罪自家的顶头上司?
“我自然是代表不了,不过是请明府耐心些,且再看看。”
“郎君,郎君不好了!”城中的方向奔来先一步回城的蓝家家中管事,远远的就被正在把木臊子均匀铺遍官道再铲起来再铺平的壮汉们拦住。
“那,那是我家管事。”蓝臬心神不属,反应都慢了。
“呦,这可真是误会了。”奚九酒拿足了强调,“还不把明府的这位家人给请过来!”
管事看着那些壮汉的眼神还有些畏怯,但正事要紧,急忙跑过来跟蓝臬禀报:“醉仙居被查封了!”
“什么?”
“是真的!广州都督府的张猛亲自带的人,把醉仙居都给围了!”
蓝臬猛然看向奚九酒!
这果然是广州都督府的意思!
但惊惧之下也有愤怒:“奚九酒!醉仙居得罪过你,可那是我家中产业!你也敢这样赶尽杀绝吗?”
就如姚谦和马家主,韩申也是从小跟着蓝臬长大的随从。
醉仙居便是他的私房。
奚九酒故作惊讶:“明府冤枉我了,既然是张旅帅的决定,我又如何能左右呢?”
蓝臬半信半疑:“我要回城!”
奚九酒二话没说:“明府请。”
官道瞬间清洁一空,壮汉整齐得排列在官道左右,连官道都被修整了一番,垫了木臊子,走起来格外平顺
蓝臬看奚九酒的眼神极为复杂,嘴唇蠕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催促车夫快快赶车。
关冲也往奚九酒马车前一坐,抄起了马鞭驾车,奚九酒还挑了帘子吩咐:“好生修整官道,莫要拦了行人赶路。”
他们本就是来修整官道的,黎明村的土地已经平整完毕,薛默见那些熟手无事,听了奚九酒的建议,黎明村的招工便多多了一条修整官道,工钱特别高,由财大气粗的广州都督府发放。
然后被当成了冤大头
薛默以前只御使过不要钱的劳役民夫,没用过花钱的雇工。
他工钱开的高,雇来的人的效率也跟混日子熬役的民夫一样,与奚九酒管理下黎明村的工作效率完全无法相比。
他被气的吐血,然后派人来取经。
奚九酒就手把手得教,反正也不会比关冲难教。
今天他们是来实操的,只是奚九酒加了一个演练项目而已。
此处离城不远,两架马车畅通无阻得驶入城内,直奔醉仙居。
韩申等一干人等正被捆在门前一字排开。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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