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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哉妙哉，世间竟还有此等仙境？”佘玄清拨开遮挡视野的藤叶，扯下被勾住的袖袍，目不转睛地瞧着远方奇景。
龙骨横跨花海两端，白骨森森，藤蔓攀援而上，枝条绕着遗骸绽放晶莹剔透的花朵。藤条垂地宛如落花流水，承接松软的青草与白河砂。漫天五彩斑斓的极光，花儿随之变幻，一刻一颜色。
他与花海隔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溪水平缓，清澈见底，水面飘着数不尽的红莲灯盏，似是人间清明河灯漂到此处。
他趟过浅溪去往彼岸，红莲随涟漪靠岸，佘玄清躬身端起一盏，温暖的光芒在掌心散开，飞出三两只萤火虫。
眼前闪过灯盏主人的一生，耳畔响起人世间亲人的祷告，可悲可叹。
佘玄清端着灯盏缓缓走到龙骨旁，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地上，他一甩拂尘念叨往生诀，也算是送灯盏主人一程。
“阿庆。”
一道人声从他身后传来，佘玄清瞳孔微缩，片刻后合上眸子，心里的阴影顷刻消散。再次睁开眼，转身望向对岸，那里不知何时坐着个白衣少年，手里正拿着竹竿钓鱼。
少年眼聋耳瞎，只能凭感觉判断鱼儿上钩，晓是先前佘玄清惊动游鱼，这会儿是钓不上什么东西。
佘玄清朝他的方向作揖道：“在下佘玄清见过碧渊尊主。”
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佘玄清微笑着收回手，兜在怀里深吸一口气。他自作主张把鹿泽抓走，谁成想半路叫应阿京截胡，自己被丢到黄泉，一路漂到这里。
好死不死又撞见恢复意识的碧渊尊主，佘玄清大气不敢出一个，生怕应阿京又从哪儿冒出来。
“佘道长你已境界大成，久留此地不如往西去寻你的大道？”少年双目无神，只是嘴唇只是微微张开一个缝隙发出声音，此刻鹿泽正神游在识海中，说话之人可以看作是历泽。
花海空旷，人声空灵。
“大道？何为大道？西方世界也不过一捧焦土，何来大道？”佘玄清对他的劝诫只觉得好笑。
佘玄清捋了捋拂尘，眼底充满悲哀：“尊主劝人不如先劝己，您都未参破天地，何必干涉他人抉择？”
“你生于南国，长于梦溪，拜于神女座下。神族陨落，你流落人间为一户周姓人家所救，给你姓名教你书文。周氏获罪灭族，你去往重溟，自此为百川之主。你憎恶人皇，更憎恶伪神，挑起两族争端，坐收渔翁之利。”
“冤有头债有主，今生你若老老实实为人，孽债必能尽数偿还。世世忠肝义胆，到头来临门一脚皆成空，可惜可惜。”
佘玄清吹了吹肩头一片花瓣，“时也命也，可惜又如何？说起来，您与闻天语的故事比我的人生更加令人惋惜。”
“是吗？”历泽并没有因他的揶揄而感到不满，神情平淡仿佛任何事情在他这里都掀不起波澜，“可我与她并没有什么。”
启旻祀还没闲到四处散播八卦的地步，自然是佘玄清从自家山门里的神人口中的传说里，东拼西凑出上古秘辛。
天道垂怜世人，唯有一孩童记下了恩情，孩童长成龙将，替天道荡平异己，却落得一个惨淡下场，这等忠心耿耿却换不来一丝垂眸。地上的人儿盼着天上的人儿，一厢情愿，抱憾而终。
不过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说法，伏羲后来居上惹怒娲皇，女娲使者为了出口恶气，玩弄伏羲后人于鼓掌之中，叫他肝肠寸断，求死不能。伏羲后人为了乞求宽恕，欺师灭祖，逆天而行，斩杀伏羲氏首领献祭给娲皇。
伏羲后人自此与女娲后人皆为连理，这场血腥野蛮的人族结盟背后充满猜忌与屈辱，也为日后人族内乱埋下祸根。明明是两族纷争却归结于两个人风月过往。盘根错节的纠葛，对错似乎并不重要。
“的确没什么。”佘玄清可没时间与他故弄玄虚，回身打量起这一具庞大的骸骨，着实是佩服历泽守着坟冢的勇气，换作是他常日与白骨相伴，恐怕是噩梦缠身不得安眠。
他从袖中掏出一截骨头，看起来像是龙的尾骨，说实话把这玩意物归原主到真是有些舍不得。骨头浮在掌心上方，紫光慢慢侵蚀，骨头的色泽变得黑紫。
“去。”佘玄清一甩拂尘，骨头回归原位，镶嵌在龙脊骨尾部，魔气随之蔓延。攀援在骨架上的藤蔓瞬间枯萎，花骨朵落入尘埃。
他躬身捡起一朵放在手心，魔气在花瓣脉络之中流窜，好似人族手背上的青筋鼓动。
嘭嘭嘭......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闷响，节奏平稳有序，藏于龙骨中下方的土里冒出一颗木瘤，足有一个盆大小。
佘玄清眯起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脚就要上前去，却不想被人喊住。
“佘道长，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可你想好了？”
他轻哼一声，笑着摇头走进去，丢弃陪伴自己多年的拂尘，双手置于木瘤之上，呢喃着古老的咒语。
木瘤发出淡淡的光芒，褪去褐色的表皮，露出鲜红的血肉，木头的经络与人族无异。从底端长出数不清的管状枝条，大小不一，慢慢缠住佘玄清的四肢。
枝条顶端的尖刺扎入他的经脉穴位，佘玄清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意识被转移到了肉瘤。
彻底摆脱那具脆弱的躯壳，他尽情地享受不做人的爽感，感受自己操纵着枝条吸食旧躯壳里的养分，头顶的骨架挣扎长出新的血肉。无色花随之被吸收入骨髓中，待佘玄清只剩一张人皮，枝条攀上骨架，把肉瘤悬在骨架之中。
长出的肉很快填满了骨架的空隙，枝条由里到外流窜到每个部位，红莲灯盏被一阵风吹灭，莲瓣乘风而起，落在肉躯上形成软甲。
一条巨龙的雏形初现，龙目、龙心、龙骨、最后还有龙魂。
佘玄清还沉浸在变身成碧渊玉龙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发觉枕鳞处寄生了一对青色的枝丫，待龙角长出时它已经变得粗壮坚实，原生的龙角只能给寄生角腾出位置。
等到软甲变硬，颜色渐渐变白发青，爪子长出尖锐的指甲，眼睛褪去白膜。佘玄清才恢复视力一小会儿，还来不及高兴就坠入黑暗，启旻祀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只能在识海中漂浮，巨大的落差感让佘玄清无法接受，拼命想要冲出去，却发现自己渺小如一粒尘埃。
“佘玄清，哦，不对。周玄瞳，我是真没想到我那么多部下里就你最有用。不枉我悉心栽培你几百年，哈哈哈。”
启旻祀化作人形，那张与应阿京一模一样的脸叫人看得心惊胆战。半边脸覆盖一层彩鳞，只能用妖异二字来形容。
他一袭银袍乃是鳞甲所化，袍子上烙着拾语花的印子，眉头轻佻的神情让人幻视应阿京。
“历泽，好久不见。没想到，闻天语还是把你抛弃了。”启旻祀挑衅地望向缠鱼线的历泽，都死到临头还这么沉着冷静，“那么多年，你还是什么都没变。”
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倒是变了很多，从畜牲变成人花了不少精力吧。”
启旻祀啧啧两声，“哈哈哈，闻天语说过“万物同源”，变成人有何难？也就是你与应阿京把这当做是天大的事情，久久不能释怀。”
“你与闻天语身负天命自然有多般变化，我与应阿京未曾得到天道认可，又如何正身成人？你未免有些太高高在上。”
启旻祀捧腹大笑，指着他：“我乃天道使者，本就该高高在上。闻天语那套众生平等的假惺惺做派才真的令人作呕，天道都有高低，更何况三千界。女娲糊涂，我更愚蠢，竟然信任过她。”
“你是碧渊玉龙一族最后血脉，也叫她给霍霍了。不过这也没关系，三千界早晚都得毁在我的身上，苍龙一脉灭绝也没多可惜。”他抬起手来溪水汇聚，水柱席卷拾语花，捣碎此间花境。
历泽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感到意外，启旻祀早就疯了，哪里还听得进去人话，背起渔具就要离开：“你好自为之吧。”
“我允许你走了吗？”
水柱朝他袭来，竹竿一甩，水柱化作冰雕碎了一地，抬眸刹那眼底暗藏的杀心无法掩盖。
启旻祀观摩着自己的爪子，心里起了疑惑，勾唇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没有正式打过。当年暗算你是我卑鄙。如今不欺负你，让你几招。”
历泽也不知怎么的狂笑起来，恨意几乎从齿缝之中挤出来：“好。”
.
拾语花境入口掩藏在两江中段的水影里，他们一行人挨个跳入到达一处灌木丛生不见天光的地界。眼前是被藤木枝条遮住的通道，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里面的漆黑一片。
“小叔。”
泷乐之闻声没回头，从腰间取出匕首，往自己掌心划了一刀，“我知道。”
沈杳也一样划破手掌，一前一后往眼前百丈高的藤木拍上去，拾语木尝到人血的滋味，抽出几根枝条扎入他们都伤口里。
后面的秦笑尘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泷家以身饲木，闻所未闻，他们平日服下的药丸就是用这种东西做的吗？
那岂不人人都吃过泷家人的血，她环抱自己的臂膀，不敢继续往下细想。
藤蔓饮血后退让出一条小径出来，沈杳祭出长刀握在手里，“我先，还是你先？”
“这会儿才晓得尊老爱幼？”泷乐之没好气道。
沈杳轻哼两声，泷乐之一言难尽地瞅了她一眼，拿出一张火符往前扔，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在火光的照明下，可见这是一条狭长窄小的隧道，越往里空间越发空旷，脚下的绿植也渐渐变得种类繁，拾语木的枝条沿着石缝攀爬。踩在藤条上仿佛踩在某种软绵绵的动物上，不由地让人浮想到毒蛇。
边子遮负责殿后，警惕地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草木香，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忍不住往后瞟了一眼，沈杳恰好对上他的眼睛，她猜出他想说什么，嘴唇微动：“泷家人身上都是这个味，以前苏玉柏还说‘你们家的人莫不都是草木成精’的话，成不成精我不知道，不过很快就有答案了。”
寡淡的草木花香让人昏昏欲睡，跟在泷乐之身后的秦笑尘先行倒下，泷乐之一把扶住她，随后朝沈杳喊了一声：“沈杳，护好你的人。”
边子遮还没反应过来，沈杳欺身上前，花香萦绕在他鼻间。沈杳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头，眼底含笑：“边子遮，你还记得在大泽你发过的誓吗？我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一时错愕，心里越发不安，他抓住她的手：“沈杳。”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至少当时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边子遮的头顿时像是有千斤重，眼前人的身影多了几道重影，他死死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你又想把我弃置不顾？”
他整个人瘫软到沈杳身上，她环抱着他侧过脸，唇角印在他的鬓发上，扯出一个痛苦地笑容来：“怎么会呢？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像当年你守着我一样。”
四个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水镜裂开几道纹路，倒影消散在涟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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