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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彦林当年讲东周列国的时候，听众不单有我，也有村里其他的人，当然还有我姐朱燕梅。我姐和我一样，十分喜欢听故事。她听故事的时候，总是将眼睛仰望着戴彦林，长长的眼?毛蝴蝶翅膀似的直扑闪。显然，我娘让我姐的鬼魂附了身，戴彦林的娘则让她儿子戴彦林的鬼魂附了身。两个相爱的人，以鬼魂的形式又见面了。
两个老女人诡异怪诞的行状，就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都纷纷地跑过来，远远地躲在旁边看，小声地嘀咕与交流着，脸上现出紧张与惊慌的表情。
我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感到了特别的亲切与熟悉。我索性走过去，坐到碾台上，再听一听彦林哥的东周故事。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儿子附体的戴老太太发现了我，她向我挤挤眼睛招招手道，东亮兄弟，你过来，你过来。
我乖乖地走到了她面前。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道，东亮兄弟，我和你姐想到树林子里去逛逛，你替哥照看着小卖部好不好？她说着探手进怀，递给我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
我似乎变成了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冲着她点了点头。
戴彦林的娘就从碾砣子上跳下来，扯了我娘的手，掉头就走。我看见娘有些羞羞答答，同样摸了下我的脑袋，挤挤眼睛小声地对我道，小四儿，回家别给咱娘说！见我点了头，她就与戴彦林的娘手扯着手，快快地向村外走去。我看见娘一边走，还一边揪下路边的牵牛花，放在鼻子底下嗅。戴彦林的娘则潇洒地跳了个高，揪下了一枚槐叶放在嘴里吹，吹得吱吱吱地嘹亮。
转眼之间，两人就在村巷里不见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娘才从外面回家，且是红扑扑的一脸笑容。她进门洗了下手，就帮着徐志花朝碗里盛粥，嘴里说，娘，你歇着，我来盛。徐志花吓得一哆嗦，忙把饭勺交给了娘。
大家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姐姐的魂儿仍然附在娘身上。娘过去吃饭慢条斯理，现在却吃得狼吞虎咽，手里甚至还抓起了一根嫩黄瓜，咔嚓咬下一大口，咔嚓再咬下一大口，嚼得香香甜甜，满口生津，似极了当年的朱燕梅。很快，娘就吃完了饭，将饭碗与筷子朝徐志花一推，撒着娇说，娘啊，俺还有重要的事情呢，您老人家就辛苦辛苦，替俺洗了吧。她说着腰肢一扭就出了门，进了她和爹住的小西屋，翻箱倒柜地换衣服去了。我在这个过程中朝院子外望了望，就看见院墙外面，戴彦林的娘戴着顶旧军帽，正在那里探头探脑。我记得当年，在姐姐与戴彦林闹恋爱的时候，两人经常在吃过晚饭之后，跑到村子东边的蛋埠镇上去看电影。通常，戴彦林骑着辆自行车，我姐则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人一面说笑着，一面飞快地朝镇上走，自行车铃声脆脆地响。现在，两个被鬼魂附体的老人，莫不是又要相约去镇上看电影？如此想着的时候，娘已经从小西屋里走了出来，果然换了件新衣服。那衣服不知是娘年轻时穿过的，还是姐姐生前留下的，早已过时，穿在娘身上显得特别滑稽与别扭，但是娘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扭动着腰肢，一脸灿烂，抬脚踢开家里那只挡着去路的花斑猫，快快地出了门。随之，娘就与墙外的彦林娘合为一处，两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在暮色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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