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气太热，太皇太后倒是有些日子没叫闺秀们进宫了，严帝因着殿外的知了声，又皱了一下眉，道：“不必。”
七夕夜在大凌是极为盛大的节日，当夜街市挂灯，可通宵达旦。亦有观星、放舟、乞巧、灯会等诸多活动，隔日朝会，都会休停一日。
平公公送走红玉姑姑，回来试探着问：“夜里会凉快些的，陛下要不要也去游游街。”
严帝又道：“不必。”
平公公出去和安海叹气，“陛下今年忽地有些苦夏了，夜里睡觉也不安稳，饭也吃得少了。你也快想想办法啊。”
安海眼珠子乱晃，挖苦心思半天，道：“最好是去避避暑，但是圣上又不肯的。”
严帝勤勉，登基这么多年，连避暑别苑都闲置了。
七夕当夜，严帝虽未出宫，却站在高高的摘星楼上，看了会京城到处灯烛的七夕夜景。高处有点风，倒是散去些暑热，有些惬意。
“今夜里，百姓人家的话，年轻男女都会上街，若是有情有义的，可结伴同行呢。不过若是七夕夜里牵过手了，下次七夕夜之前，定要结婚过门，否则，就将成为怨偶。”
平公公说着嘿嘿笑，“因为就将过门，七夕节牵手的话……就会放纵些。”
安海好奇问：“牵手就算放纵啊？”
平公公白他一眼，又暗暗叹了口气。
放纵不放纵，与他都无关，只不过是捡着好玩的逗严帝开心罢了。
夜已深了，严帝回了寝宫，才换的新冰，好大一块立在冰桶里。伸手摸上去，是一样的冰冷，这个却是硬的，而那个是软的。
闭目回想那日，很多细节从深处浮现。他似穿了好多层衣服，究竟是怕热，还是畏难？
昏迷的人本该是会变重的，但是他看着高大，生的却其实极为细巧。隔了好多层衣服和腰带，腰也细如孱柳。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软成一摊，似是已失了人形，即将消逝。
偏又生着寒气，丝丝缕缕在严帝怀里蹿。
“陛下，小心冻到手！”
平公公进来惊呼，严帝才把手从冰上收回，已经冻的有些麻木，离了冰之后，渐渐灼烧疼痛起来。
一夜似睡着了，又似无眠般清醒，在梦里反复纠缠。连床前冰桶里的冰块，也丝丝缕缕浮上白气，化了人形。
可是完全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不过抱了在怀，丝丝凉凉，沁爽舒脾，竟是不想放手。
晨曦刚至，平公公探头朝里面一望，发现严帝竟是坐在床榻边，眸色深沉。吃了一惊，温言提醒：“今日休朝，陛下再多睡会吧。”
凤眸微阖，闭目沉默，微微睁眼斜睨了下脚边的冰桶。里面的冰已化作了水，还未换新的。
严帝站起，一边往净室走，一边道：“备车马，朕要去探病……万典史。”
跟进来的平公公疑心听岔了话，转头望了眼安海。
安海笑嘻嘻道：“是！”
立时蹿了出去。
因着昨夜的狂欢，今日的京城似乎格外安静，店铺大多四更五更才关门，今日都挂了休息半日或一日的招牌。
连打更的都有些没精打采。
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在大道上缓慢行进。其后却跟着一队骑马侍卫，皆是膘肥体壮人精干。
平公公和安海特意交待过马车夫，让行的慢些，最好再绕些路，尽量晚点再到达终点。
这么一大早去探病，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可是看着陛下的脸色，也没人敢提醒，只好尽量拖延些了。好歹等人家宅里把夜壶倒了，院落扫了，盥洗过了吧。
自上了马车，严帝一直闭目养神，都似乎小憩了过去。但是马车一停下，他就立时睁开眼，掀帘看了眼，当先跳下了马车。
平公公和安海对视一眼，都替万橙有些担心。
平公公想：陛下让苗太医来为他问诊，他却不知好歹，推三阻四，到底是让严帝生气了吧。
安海却想：陛下提拔万先生去翰林院，万先生却因病耽搁太久，陛下定是觉得他不识抬举，妄顾皇命。
这次敲门半天，才有人来开门。才问是何人，严帝看了眼安海，安海便手拿令牌走到前面，对来人道：“圣上大驾光临，还不开门迎接。”
来的人尚在懵懂望着一行人马，侍卫已去大开两门，护了严帝继续往内走。
平公公也有些懵，这架势，怎么不像探病，像是来问罪抄家呢？
有其他人也跑了出来，还有平公公和安海认识的，为免冲突，也不管对方还认不认得自己，忙使眼色，嘴里提醒：“陛下来探望万典史，还不跪下接驾。”
严帝愈走愈快，他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也没存什么立威的心思，只一个念头，要见一个人。
西侧院的门并未内锁，人都走到院子里，阎婶才跑了出来，大惊失色，跑到正屋门外守着门，尖声喊：“班主！班主！主子圣上来了！你们！你们怎么擅闯民宅！”
她看起来慌张无比，几乎语无伦次了。
“你们快过来啊！”冲跟进来的戏班子的人招手。
又畏惧地看着严帝：“我家主子尚未醒来！请，请您到侧厅暂侯。”
“快快快！快请贵客去侧厅喝茶。”
戏班子有人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住。
安海看阎婶实在不想样子，威吓道：“还不让开，敢拦圣驾，你有几个脑袋。”
说着“噌啷”一声，微微抽开腰间的长剑。
寒光一闪，阎婶腿软跪坐到了地上，却仍是没让开。
戏班子的人因这一变故，有些躁动，纷纷喊：“你们想做什么？”“我们班主犯了何罪？”
严帝也并未想到会到如此局面。他乃一国之君，去探病一位小吏，便如出门跨过门槛一般，并未想过会有任何不妥。
心里的烦郁集聚，严帝眉间怒气渐拢。平公公都看得暗暗心惊。
正在严帝的肃杀之气弥散开来的时候，屋门忽地打开，随即传出来的声音，就似梵音佛声，让屋外的剑拔弩张忽地泄了气，全落到了地上。
“陛下见谅，小人起的晚了，怕形容不庄冒犯陛下，倒累陛下久侯。请陛下进来小坐。”
这是万橙的声音，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柔腻，又带了一点沙哑。
他说着话，门只微微开了一点，人躲在屋后，看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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