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西到京郊顺昌韩家的外庄不过三十里路程,仪仗却陆续走了四个时辰,直走到傍晚夕阳垂暮,红帷轿才停在庄子一处小角门。
虽是娶妾,整座庄子却在韩琮的吩咐下置办得极华丽,红灯随风招摇。
因是做人妾室,便不需拜堂跨火盆等繁文缛节,岳筝被喜婆送入婚房,她掀开喜帕环顾四周,灯光灿烂,绸彩辉煌,角桌上搁着一座五色芙蓉八角熏笼,哪怕是岳筝都能瞧出价值连城。
岳筝将喜帕掼在地上,心中疑窦丛生,辅国公韩宗昌虽官至太尉,位列三公九卿之首,但俸禄不过百金,更妄提朝中“行廉令”大盛,就算他手下有人孝敬,也必不会奢靡至此。
这不过一处平平无奇的庄子的偏房,都铺陈着波斯地毯,踏上笼着的轻纱在烛光下旖旎轻动,竟是千金难买的鲛纱。
这样名贵的纱她自然买不起,但却见过。几年前她携军西征,三千精骑直捣西夷腹地瑜珑湾,她在西夷国主的寝宫里搜出这些个宝贝,只可惜这样好的东西于她而言不过是牛嚼牡丹,她见西夷宫殿富庶华贵,百姓却衣不蔽体,于是将用得上的粮食和布匹给百姓分罢,其余奢靡贵物全被她付之一炬。
岳筝捋着鲛纱细腻的手感,眉目微凛,却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她连忙将帕子盖在头上,飞身坐上床榻。
一人脚步虚浮,浑身酒气凑上前来。面前红绸被扯开,岳筝对上一双轻佻戏谑的眼。
韩琮是韩宗昌庶子,平日不着调只顾着放浪形骸,被主母不喜因此一直养在庄子上,原本容貌尚可称为俊俏,却因常年心术不正带了丝丝缕缕邪气。
韩琮见岳筝不言语,还当人已经驯服,双手狠狠钳上她的肩膊,挑着她的下巴笑道:
“雪肌玉容真国色,暗香浮影怜卿卿,美人儿,还不伺候相公宽衣。”
这诗听着耳熟,似乎前世她也这般赞叹过檀叙,只是韩琮平日青楼狎妓不在话下,此时此刻此番光景说这诗,定然没什么好意图,电光火石间,岳筝脑海中骤然闪过檀叙染了怒色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顿时一阵内疚。
原来这诗竟然还有下句,这般轻佻浮夸,难怪前世檀叙骤然发难,竟然是自个儿唐突在先,若是日后还能见檀叙一面,定然要自罚几坛酒来赔罪。
见岳筝垂首不语,韩琮手中加力捏起她的脸颊,威胁道:
“你心中有人又如何,今儿成了我的人,若不好生伺候着爷,莫说妾,就连奴婢都得求着爷做,还不给爷舒服舒服?”
话未说完,人却愣住,韩琮对上一双野兽般弑杀的眼眸,顷刻骇得酒都醒了大半。
岳筝活了近二十年,虽然凄苦,倒从未有人胆敢掐着她的脸这般嚣张,顿时什么隐忍筹谋都抛到九霄云外,一脚将韩琮蹬翻,暴跳如雷:
“格老子的!说的是什么浑话,你算哪根葱?还敢让你姑奶奶伺候你?”
说罢使出一招“翻江倒海”,将刚挣着爬起来的韩琮摔翻在地,一撩裙摆,跨在他身上举拳便锤,骂道:
“敢用那劳什子艳诗调戏你奶奶,瞧我读书少是不是!”
岳筝自小泥巴堆儿里长大,哪里晓得那么多规矩,重生以来应付岳府那些繁文缛节已心力交瘁,又顾着查案憋着火没地儿发,今儿韩琮撞了上来,被她压着打了一遭发泄火气。
却不知何时窗子竟被吹开一条缝隙,凉风倏然,她才回神,拳上一阵血气扑鼻。她定睛一看,韩琮一个头肿成两个大,牙都掉了半颗,正“诶呦”地叫着。
岳筝心道不好,刚刚只顾着自个儿打着开心,竟然忘了这番嫁来韩家是为了调查通敌案,如今贸然伤了韩琮,明儿他清醒了保不齐怎地折腾自己。若是趁着夜色跑了,凭借自己的本事自然无人能拦,只是这查案一事就要被迫搁置,得不偿失。
岳筝懊恼地锤了锤脑袋,正思忖着脱身之法,却听身侧窗扉传来窸窣声响,她出手如电,飞手丢出一记绣鞋,窗外一阵闷响,似是重物落地声响。
岳筝冷哼一声,拍拍手去看那偷看小贼,却见月色如洗,院中兰草葱郁,墙上花影轻动,一身着小厮短打的男子靠着墙坐着,只怔怔地瞧着花影,那小厮虽然样貌平平,却生了一双极美艳的丹凤眼,不知为何,瞧着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怕那小厮乱喊叫引来人,岳筝急忙拎着那人后襟,将人拽入婚房,厉声道:
“你这胆大包天的小贼,胆敢偷看主子就寝!”
这话说出来多少带了几分心虚,那小厮睨了一眼卧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韩琮,又抬眼瞧了一眼发髻散乱,佩环歪斜,还光着一只脚的岳筝,一双清冷的凤眼骤然红了,他将拢在心口的绣鞋摆到她面前,不顾岳筝抵在他颈间的木刺划出刺目血痕,低声道:
“夜里冷,奴才服侍姑娘穿鞋。”
岳筝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见这小厮态度虽长相平凡,但言行举止皆端庄自持,即便面对自己依旧镇定自若,心里也没了底,斟酌着抢过鞋子自个儿穿上。
恰好这时韩琮回过来一丝两气,见了那小厮便开口呼救:“谭二!快救我,这妖女要,要谋杀亲夫。”
话音未落,那小厮眼眸骤然凌厉,指尖探出一根银针,在韩琮身上几处大穴扎下,韩琮痛得目眦欲裂,青筋迸出,却一丝声音都再发不出。
岳筝觉出蹊跷,只见那小厮从袖中取出一包白色药粉,倒在韩琮口中,强迫他咽下,嗓音虽然带了几分阴柔,语调却格外狠戾,听着让人脊背生凉:
“这白石散毒性颇大,若不定期服下解药,便会穿肠肚烂而死。”
韩琮听得此言,刚要唤人,面色却骤然惨白,捂住肚子无声嚎叫,岳筝忧心这小厮将人弄死,连忙阻拦道:
“莫要将人弄死了。”
那小厮将几瓶药丸呈上,眉眼低垂,轻声道:“奴才本名谭二,素日不齿韩琮为人,今见姑娘拳脚功夫不似凡人,二宝愿为姑娘驱使,扫奸除恶不在话下。”
岳筝摸摸鼻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前世她凭借一身好功夫,乱军之中一□□死贼首,因此成了那帮混虫的头儿。没想到落魄至此,她的王霸之气依旧不减当年,竟然在新婚之日又招徕一员猛将。
岳筝心里美,却不喜形于色,佯装客气推拒几番才将那药瓶收入袖中,复踹了韩琮一脚,道:
“今儿你奶奶大发慈悲,饶你不死,日后再说什么妾啊奴婢啊之类的浑话,这解药你就甭想要了。”
韩琮不过一介草包,哪见过这等阵仗,早就被吓得痛哭流涕连声告饶:
“奶奶饶命,日后我定然将您奉为座上宾,再也不敢出言冒犯!”
岳筝满意点头,往韩琮嘴里塞了一颗解药,果然不过几息,那韩琮就止住痛呼,只爬在地上瑟瑟发抖。
岳筝将人用床幔捆了丢在一边,谭二却再取出银针刺入指尖,向榻上铺着的雪白绸缎上滴落几滴血,岳筝不解,连忙阻拦道: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用针扎自个儿?”
却见烛火昏昏,谭二半张脸匿在暗处,露出的凤眸神色变幻莫测,最后似有些无奈般叹息道:
“这帕子是为女子验身所用......”
岳筝顿时恍然大悟,出嫁前姆妈常氏亦叮嘱过这些,只可惜她左耳听右耳冒,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思及女儿家私事,岳筝也难得害羞,生怕教谭二觉着自个儿不知羞耻,不像个大家闺秀,忙佯装娇柔嗔怪道:
“我,我自然是晓得的,我自个儿来就成!”说罢,还故意学着岳府里女郎害羞的模样,捏着帕子轻轻推了谭二一把:
“诶呦!羞死人家了!”
却见谭二被推得一个踉跄连退几步,直到撞到角桌才堪堪停下,眼中带了痛色,又泄出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岳筝瞧着谭二虚弱模样,一时咂舌,她自觉并未用力,就算用了力气,这幅身子底子在这儿,怎地也不能把二宝一个大男人推得站不稳,韩家行事奢靡,小厮仆役皆都精壮能干,缘何会有这么个纸糊似得的人物?
她虽大字不识一个,却并不傻。
岳筝从袖中取出一团帕子,递上去,假装无措道:
“谭二,我刚刚是大力了些,真是对不住。”
说罢,趁人接帕子的空当将手指刁在他腕间——昔日她在军中也同军医学过诊脉,她记性好,十八脉案只听了两次就能记牢,后来竟然能独当一面,给军中将士诊疗头痛脑热的小病不在话下。
只触碰短短一瞬,岳筝心中却微沉。
细而无力,虚若无神,病邪深重,元气衰竭,如此病弱之身,在床上好生养着都尚且难过,这人竟能撑着下地走动,甚至还随身带着毒,无论是心智还是耐力都绝非常人。
岳筝不动声色移开手指,再望向谭二的眼神就带了些许探究之色。
夜深露重,隐约传来梆声,已过三更,谭二将雪白的帕子拢入袖口,起身告退。清癯的身子骨烟儿似得,没入浓稠夜色,岳筝发了会儿怔,忽听得身侧传来一阵呜呜声,原来韩琮已醒了,正将口里的塞布往外吐。
岳筝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将塞嘴布扯了,一脚踏在他背上,俯下身逼问道:
“我问你,你要照实回答我,若是胆敢隐瞒,仔细你奶奶的拳脚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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