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夕只身疾驰前往沭阳湾,一向谨慎小心的人,鲜少这般慌了手脚。
他追着落日,还未至沭阳湾,便已经在几十里之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等到看见那尸横遍野的场景时,悬着的心已然是沉入了冰凉的湖底。
他踉跄着扑倒在尸山之上,翻开那一具具尸体和断臂残肢,疯狂又偏执地寻找着那个人。
“皎皎!皎皎!……”
无人回应,也没有哪一个身体是她。
衣衫被血污浸染得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几次剧烈咳出的血也被他随意擦去,即使如此,仍旧再坚持不懈地寻找。
上天是眷顾他的,最终还是让他在夕阳尚未落尽之时,寻到了那几近冰冷的身躯。
“皎皎,皎皎,你睁开眼看看我。”
确认她还有微弱的脉搏后,梁怀夕暗暗松了口气,避开那些伤处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像是对待一件一碰既碎的瓷器。
迷迷糊糊间,沈南迦听到了有人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她想看看是谁,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是死了的,或许又会和前世一样,变成游魂,困在谁的身边,可浑身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死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别,别晃了,好痛啊。”她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沈南迦要强,从还未长牙的年岁起,即使是摔得头破血流,也没喊过一声疼。
如今这无意识的一句呢喃,揪得梁怀夕心痛。
很快,还没等他无限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的时候,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远处出现了隐约的人迹,八成是来清扫战场的寒部人。
他来得匆忙,也不知沈西炀现下有没有派人寻过来。
谨慎观望片刻,人数不多,若只有他一人倒是能保证全身而退,可当务之急,沈南迦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
不能让寒部人发现他们,眼下只能往山上走了。
梁怀夕抱起沈南迦起身,“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夕阳落尽,天色暗下去,冬夜就变成了吃人的鬼怪,更冷,风雪也更大。
山崖间的路蜿蜒曲折,艰难险峻,可梁怀夕抱着怀中的人,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借着夜色和林木遮掩,很快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躲进了山间避风的岩洞之中。
升起了火,洞中便暖和了起来,但沈南迦的身体仍旧是冷冰冰的,气若游丝。
她浑身都是伤,鲜血汩汩地向外涌,尤其左肩上的一箭,贯穿了整个胸膛。
那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寒部人特制用来打猎的,箭头和箭身上都有倒钩,只要是扎进了血肉中,动一下便会不断地穿刺皮肉。
“乖,别睡,你看看我。”
沈南迦努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梁怀夕担惊受怕的面庞。
前世自己没能坚持到他来,若是见到了,他也会是这般神情的吧。
她动了动身体,调动自己求生的欲望。
梁怀夕在这里,她不能死。
她见过自己死去后梁怀夕的样子,那个目光凛冽,裹挟着一身寒风而来的男人,在见到她的尸体后,崩溃无助。
他放弃了一切,只求一死的模样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中。她不想再让他变成那个样子。
要活下去,起码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仅着这么一个信念,她努力让自己已经涣散的意识聚集,拼尽全力睁着眼睛,一眼一眼将他看进心里,叮嘱自己不能死。
可每一次的呼吸,肩上的那支箭都会摩挲着血肉,痛得她快要死去。
梁怀夕的脸色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唇色浅淡得没了颜色。
他这时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褪去沈南迦身上沉重的胄甲,撕开自己的衣裳做绑带,包扎好那些渗着血的伤口。
“你忍忍,我把箭拔出来。”
这箭已经穿透她的身体太久了,磨出了一个足有半拳大的血肉模糊的血洞,每动一下都会再刺破更深处的血肉,再多一会儿,即便不会血尽而亡,也是会活生生痛死。
“啊。”
只是轻轻一碰,都痛得沈南迦低吼。
梁怀夕心急又心疼,半搂着她的身体,一手用力抽出那支箭。
“啊!”
将血肉生拉硬拽扯出去的感觉,不比在狱中受的那百多种刑罚好受,她面容煞白,汗落如雨,浑身的经络都涨了起来,手指不自觉用力紧抠着梁怀夕的臂膀,指甲深深嵌入。
梁怀夕像是感觉不到这疼痛,拔箭的手依旧很稳,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将箭抽了出去。
沈南迦也彻底力竭,浑身湿透瘫倒在了他怀中。
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清明,粗喘着气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我。”
前世也是,如今也是,叫她死都死不安生。
拔出的箭带着肉块被扔在地上,滚烫的血溅满了梁怀夕的全身。
他满头满手都是汗,用力按压着那涌着血的血窟窿,这些伤,甚至比挨在他自己身上还要痛。
“想见一个人,总能找到的。”
他尽力将伤口包扎好,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把人搂在怀中。
“是我自私想缠着你,你尽管恨我就是。”
沈南迦想抬手抚抚她皱着的眉心,可抬手太过艰难。
恨,她也想恨,恨他两世都不能让自己死个痛快,可是她舍不得啊。
这个人,明明自己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人知道。
不多久,即使火光明亮,沈南迦的眼前越来越暗,思绪也越来越迷乱起来。
“好冷啊。”她喃喃道。
梁怀夕用力搂紧,只恨自己身寒,再怎样都给不了她多少温暖。
但很快,她的身体不再冰冷,变得滚烫,像一团火焰,碰一下都会被灼伤,可他却毫不畏惧地依旧拥着。
迷茫之间,沈南迦好像又见到了前世在北疆的场景。
那时梁怀夕奉旨驻守北疆,圣上有意让他死在苦寒之地,可他顽强地活着,一次次从地府爬回来,一次次替沈家守着这片土地。
“好冷啊,你生病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
泪水混着汗水而下,午夜梦回间,她无数次见过梁怀夕被病痛折磨将死时的情形。
那么痛,那么绝望,可她只是魂魄,即便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也做不到。
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他的痛。
梁怀夕双目赤红,哄孩子般温声道:“我生病,不痛的。”
有些病痛,一旦成为习惯,就感觉不到那么疼痛了。
沈南迦反而更加难过。
骗子,明明那么痛。
不断的高热之下,她要庆幸这疼痛能让她还存留一些清明,反复告诫她不能死。
她已经是去过一回地狱的人了,沈家还前路未明,为了沈家,为了梁怀夕,她不能死。
“别睡,我怕冷,怕黑,你别睡,陪我说说话。”梁怀夕哽咽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的害怕。
若是她死了,他苟延残喘这些年的这条命也算是到头了。
呼吸逐渐粗重,沈南迦还撑着欲将合上的双眼,“我陪你,你给我讲讲故事吧。”
“好。”梁怀夕又收紧了臂弯。
“许多年前,在一个大家族中,有一个小孩,他从小便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喜爱他。”
他清冷的声音此刻温润如暖玉,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又像是在叙述自己亲身的经历。
“在他之上,还有多位兄长,其中要属嫡长兄最受父母疼爱,受尽尊贵荣宠。父母的溺爱让这位嫡长子颇爱欺辱庶出手足,尤其是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有一天他受了嫡长兄的责罚,挨了一身打倒在花园的石子路上久久起不了身。他很饿,很痛,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管他,路过之人无不唾弃。”
“一直到日落,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躺在他的身边问道,你在做什么?小孩说,他在看星星。可当时夜幕还未至,天上不会有星辰。他以为小女孩会嘲笑他,和所有人一样厌恶他。可小女孩依旧躺在他的身边,她说,那我陪你等星辰吧。”
他始终凝望着怀里的人,讲述着这段故事,眼里的柔情散在泪中,凝出难以言明的遗憾和悲伤。
沈南迦已经有些听不清梁怀夕的声音了,但还努力吊着自己的精神。
听他讲到出现的小女孩时,眼前好像朦胧呈现了同样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小女孩分给了他糕点,他们便并肩在地上躺了一整晚,数了无数颗璀璨的星辰。”
对那个孩童来说,最闪亮的那颗,就在身边。
沈南迦:“然,然后呢?”
她迫切的想知道这段印在脑中又远又近的记忆。
梁怀夕顿了顿,眉间的遗憾之意更甚,声音喑哑,“后来,他们没再相见过。”
究竟是没再见还是不能再见,如今没人会再告诉她了。
泪水划过眼角,无声无息,那箭矢损伤的地方分明不是心脏,可为什么胸膛中跳动着的地方却撕扯一般的疼。
很久,很久,久到沈南迦以为自己的魂魄又要再次离开身体游散在梁怀夕身边时,她听到自己在问。
“容时,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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