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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患回头看去，果然那孩子穿戴整齐，正从屋里走出来。神色间平静许多，不再是先前哽咽难言的样子，她便招手叫他来至桌前，询问道：
“好些了吗？”
那孩子安静地点点头，走上前来问道：“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不急，先等用了早膳再说。”方无患看了看身旁站着的方秩午，抱手说道，“之后的事，还得细问问再做安排。”
“嗯。”那孩子依言坐下，看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糕点，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并小菜，只有一人的份量，不禁疑惑道：“仙长已吃过了吗？”
“修行之人不会饿的。”
方无患解释。正要再说些什么，一旁的方秩午插嘴道：“但会馋。唉，阿回啊，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其实这个人一闻见炙肉就走不动道，有一回……”
阿回抬头看去，想等他说完。却见白衣那人忽地紧紧闭上嘴，方无患一手轻搭在那人小臂上，呵呵笑道：“我有事问你，咱们出去聊。”
说完便拉着人往院外走。阿回从那人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埋下脸吃粥，也不敢发出声音，肩膀却因为偷笑颤个不停。
方秩午被拧着手臂，一路直抽冷气，及出院门，终于忍不住讨饶道：“松些松些，胳膊要断了。”
“你不是很会说吗。”方无患轻哼一声，松开手，抱臂看着眼前数年未见却丝毫未变的故人。简直同幼时没半点分别，原本还以为时过境迁，多少有些变化。谁承想这家伙只是表面人模人样了些，讨人厌的功力倒是有增无减，愈发精进。
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毫无歉意，揉着手臂向方无患问道：“有何事问我？”
方无患斜睨一眼，看那人笑眯眯的脸怎么看怎么可疑：“奇也怪哉，泊云宗的大弟子当真如此空闲么，一个游神节灯会能劳你千里迢迢跑到须洲来。还是你觉得，谁都如孩童般好骗？”
“自然不是。”白衣那人抖抖袖子，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来，递给方无患说道，“你看看这个。”
一个乌木匣子被递到眼前，不过半个手掌大小。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但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匣子表面隐隐浮动着一层法印，带着泊云宗独有的云纹封印痕迹。不等方无患发问，方秩午就拂手解开了封印，示意她看看匣子内保存的事物。
揭开木盖，匣内赫然躺着一株灵草，其上煞气流动，不是先前见过的渡草草芯又是什么。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先前自己得到的那株暗红光泽，而眼前这份，却是黑气沉沉。
方无患大惊失色，猛地抬头望向面前的方秩午：“你从何处得到的？”
“果然。”
白衣公子见了方无患的反应，抬手接过匣子合上，“你已经见过这东西了。”
“不错。前些日子，我就是为着此物去祁山镇的。”她盯着那乌木匣子，看它重新被施上一层封印，接着又被收回怀中，她向面前的人询问道，“你这株又是何故？”
方秩午收敛神色：“还记得我说，城中异象频出吗。”
“自然记得。我们入城时，也遇上了城主请来的修士，为首那人称城中有妖邪现世。”
“说什么妖邪，”方秩午嗤笑一声，“那几个修士我昨日打过照面，要等他们查出东西来，这城里怕是早就倾覆了。”
“哦？这么说，你已有头绪？”
“那倒没有。只是前些时候把出了事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找到些东西罢了。”
方无患察觉到一丝不对，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渡草是在容屿城内找到的？”顿了顿，又道，“可你远在青州，怎么知道容屿的事？”
方秩午愣了愣，片刻后才恍然解释道：“原来你疑惑这个。你忘了吗，四州大比举办在即，这次轮着泊云宗。你们虽从不参加，但玉牒总要送到，这世上除了老阁主，还有谁能找到你师父他老人家？”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过送信到此，遇到城中事故纯属偶然了。方无患心中还在思虑，却听他话锋一转，反向她问道：
“你说为这渡草才去的祁山镇，是何缘故？”
方无患听他问起，便将先前经历，和取得渡草的前因，删繁就简说了一遍。
听毕，方秩午叹道：“这物什果然险恶，幸而发现的还算及时，险些酿成大祸。”说着，看向方无患道，“既是魔族手笔，依你看，这容屿发生的祸事与他们有几成相干？”
青袍那人伸手捞起垂在衣摆间的玉铃，捏在手里，沉默了一瞬，开口说道：
“若说只是推测，约莫八成。但凭我的直觉来看，这事十成与魔物脱不了干系。既如此，今日你便带我去你说的那些地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好。”方秩午应道。
两人议定行程，并肩回院中时，那孩子早已吃完，正乖乖坐在石桌前等他们回来。一见到方无患的身影，立刻两眼放光，跳下石凳就朝二人奔来。
方秩午一看就乐了，侧头对方无患笑道：“无患，你待要如何安置这孩子？看这情形，他怕是一时舍不下你呢。”
话音刚落，阿回便已奔至身前。方无患看着眼前显得有些依恋过度的孩子，心里也颇有些苦恼。
她从来不是个善于照顾别人的人，就连她自己，独自一人时都不免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更别提再添一个懵懂孩童。可如今，确实还找不到合适的容身之所，又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从先前的灾难中缓过神，只能且行且看着。
一旁的方秩午却出声道：“我看这孩子根骨倒也不错，要是愿意，到时可随我回青州拜入泊云宗门下。”
“拜师？”
闻言，方无患和阿回两人皆是一怔。
方无患思忖片刻，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泊云宗是洮国四州最大的仙门，门下弟子众多，势力遍及青、盘二州。入仙门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何况有方秩午引介，阿回在宗门的起点已是他人望尘莫及的了。只是，青州路远，这孩子对世事所知又不多，不知他愿不愿意。
还不及询问，却听见站在身前的阿回断然辞道：“多谢大哥哥好意。我不去。”
“你可知道泊云宗是什么地方？”方无患看他拒绝得如此迅速，想要再解释一番。可那孩子却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我想留在您的身边，报答大恩。”
“呵。”不等方无患开口，一旁的方秩午先笑出声来，质问道：“你这孩子。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可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身无长物，如何报恩？”
一番话说得虽轻，在阿回听来却有千钧重量，将他一时间定在原地。
如何不是呢。他这几日，将报恩二字挂在口头心头一刻不忘，可事实上，单凭现在的能力，连独自生活都有些勉强。话说得好听，其实不过空谈而已。
方无患叹了口气，她看见那孩子低头，两手紧紧攥在一起，愧疚和痛苦的神情渐渐浮现在脸上。这孩子一直囿于报恩之说，感恩之心不假，逃避现实也是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阿回种种表现她都看在眼里，不愿面对熟悉的生活分崩离析的现实，只能牢牢抓住自己的恩人，从报恩的心态和行为中获取存在的实感。她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十数年的日日夜夜中，被复仇裹挟，在几次三番轮回的颠倒和无措中，只有通过牢牢记住浓烈的仇恨，才能锚定灵魂得到片刻安息。
“不要责怪自己，阿回。”声音如同泠泠冰泉，自面纱后传出，“你只是尚未认清自己的本心。将来如何，不必多虑。只做好眼前的事便可以了。”
阿回听见方无患的话语，原本有些发胀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一旁的方秩午见此情形，也不再多说。只是看向方无患的眼神更复杂了一些，晦暗的神色藏在眼底，转瞬即逝。
几人将这话题轻轻揭过。方秩午嘴角仍挂着轻笑，向方无患问道：“如何，我们几时出发？”
“自然是现在。”
……
清晨的容屿不似夜间繁华，同样的街亭楼阁，在日光下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方无患一行人走在薄雾未散的街道上，与一队装备齐整的巡城士兵交错而过，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愈加浓烈。
“这可不像是要过节的架势。”方秩午感叹道。
“昨日还不见城中戒备如此森严，夜里有事发生？”
方秩午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察觉到事态变化，点点头道：“是。”
“昨夜里死了人。”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冷了几分。阿回不禁向方无患的方向靠了靠，白衣那人边走边说，将昨夜发生的事转述给二人：
那时已近子时，他送了人正要返还。行过一个路口时，看见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往城西赶去。城中前几日就不太平，他心中疑虑，自然悄悄跟着探查。谁知到了地方，一块平地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登在高处遥遥一望，正中一块红布覆在地面。
布下盖着不知什么东西，直直一条横在道中。人群围在四周却不敢靠近，待兵士将人群驱散，掀开红布，周围离得近的几个立刻俯身呕吐，瞬间将布盖回。其下血红的东西闪过，站在高处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红布下面，是一具无面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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