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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玉是在凌渊到来后，才隐隐发觉临水村和外界不太一样的，在那之前临水村封闭百余年，从未与外界互通过，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凌渊是这么多年来，第二个踏进村子的陌生人。
他还记得凌渊第一次询问他年纪、他回答十岁时，对方惊讶的表情。彼时的他虽然年纪小，五官却已经长开，那张脸算不上漂亮，还透着一股的稚嫩，但是身材清瘦，完全就是一个成年人的模样。
临水村的孩子照样长大，但容貌在二三十岁时就停止了变化，他们长生不老，老人要到四五百岁才会寿终正寝。这里的一年，相当于外界的两年。
临水村的村民嘴也很紧，他们从不告知外人长生的秘密，只有沈长玉因为和爹娘不亲近，没有被教导过，天真地告诉了凌渊自己的真实年纪。
此后种种，都有了端倪。
凌渊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接受事实，他无法接受的是师尊让他去临水村寻找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尽管他有着二十岁时的样貌和身材。
这个心智未开的孩子，竟然是他的情劫。
那时沈长玉并不知道凌渊内心的道德挣扎，他管新来的客人叫凌大哥。
凌大哥长得很美，比大哥还俊，他穿着一身青衣，比庙里供奉的神像还像是仙人。
沈长玉忙完家里的农活，总会偷偷去看他。
他性格内敛，不爱说话，脚步也很轻，但凌大哥每次都能发觉他的存在，看他天天来，就给他带些糖或者别的好吃的玩意。那些并不昂贵，但是对于在家里不受重视、又充满着好奇心的沈长玉来说弥足珍贵。
凌渊一下子抓住了年幼的沈长玉的心，他开始黏着凌渊，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还爱问奇奇怪怪的问题。
那时的沈长玉还不叫这个名字，他上头还有两个兄弟，大哥长相俊美、叫多良；二哥聪颖精明，叫多钱；沈长玉排行老三，叫多鱼。
多鱼，沈多鱼。
在临水村的时候，凌渊从不叫他的本名，就一直叫他小鱼儿，‘小鱼儿’三个字天生带着一股亲昵和喜爱，没有一点嘲笑和轻视的意味。每次凌大哥这样喊他的名字时，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
小鱼儿，小鱼儿。
村子里只有爷爷会这样叫他，爷爷很疼他，看不惯儿子媳妇这样当爹娘，就故意叫板，喊小鱼儿，快拿些盐油过来、或是小鱼儿，过来帮我剥蚕豆。凌大哥来了之后，也跟着爷爷这样叫他。
只有爷爷和凌大哥真的疼他。
凌渊在临水村住了半年多，村民们对他很好奇，也学着他改了称呼。最后，整个村子只有爹娘还成天到晚地多鱼多鱼，像是怕他忘了姓名、忘了自己的根。
娘说，平平安安、年年有余就是老百姓最大的梦想，所以她给三兄弟分别取名为：多粮、多钱、多鱼，这些都是好意兆。
她这么说的时候，沈长玉就安安静静地听，从来不天真地问她为什么大哥的‘粮’要改成‘良’。
多良，温驯纯良，多好听的名字啊。
可惜他没有。
但他不觉得遗憾，因为爹娘没给的东西，凌大哥给他了。在离开村子的前一天，凌大哥给他留下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他的新名字，沈长玉。
玉，这一听就是很好的名字。他特别喜欢。
可是娘不同意。
她说叫了这么多年的多鱼，突然改名字一点都不习惯，而且小村子哪有那么多讲究的，贱名才好养活。说完又骂多鱼，说他上头两个哥哥都这样，没有一个不满，怎么就他挑挑拣拣的，这么喜欢和外面的人来往，那就送出去当别人的孩子算了。吓得多鱼眼泪根本止不住，抱着桌角哇哇大哭。
他爹看他哭了，就要找藤条打他，场面顿时一团糟。
那一刻，凌大哥其实是有些生气的，离开村子时他主动提到了这件事，但是他更担心小鱼儿的处境。
他只能按下脾气，耐心地解释，‘沈’、‘鱼’这两个字属水，和她们家的人有刑克，改了名之后他们家运势也会好些。
爹娘闻言，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沈多鱼刚出生时，他爹娘特意请村口的王瞎子算过命。瞎子对着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摇摇头：这孩子天生命硬，对阖家不利，还是早早送出去为妙。
王瞎子算命格外准，当年他娘怀第一胎时，瞎子摸着她的脉说，她这一生中会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英俊善良，二儿子精明谋算。娘追问第三个儿子会怎样，瞎子却摇头，那时候他们心里就一沉。
爹娘虽然半信不信的，但也一直记着他的话。而此后数年，王瞎子说的都应验了。
他的命太硬不仅克死了爹娘，还克死了全村的人。
大哥死的时候，他听见娘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咒骂，骂沈长玉这个贱种祸害，骂当年苍境宗来的外姓人是个骗子，是他引来了贼人。
沈长玉知道他不是，因为凌渊已经离开二十年了。娘这么哭骂，是因为死的是她最心爱的儿子。
后来，娘也被贼人抓出来，戕害了性命。
全村三百余人口，只剩下了沈长玉，他在没有一个活人的临水村里寂寞地熬过了六十年。
六十年，弹指一瞬间。
可是幼时的沈多鱼哪里猜得到命运，他眼下最大的烦恼就是爹娘偏爱大哥二哥。他的两个兄长也并非那么完美，因为大哥的过分善良，导致家里背了恶债；二哥虽然精于算计，却沉迷酒色，性格恶劣。可是娘一样地疼爱这两个孩子，从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她只觉得这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多鱼带来的。
沈多鱼只能也这么认为，不然日子多难熬啊？
当晚有了新名字的沈多鱼高兴得睡不着，出来起夜时看到堂屋的灯还亮着，娘拉着凌大哥在外面说话，谦卑地问他能不能也给大儿子赐个好听的名字。
还要好意兆，吉祥顺利的。
那时候他才明白，娘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听村里人说，大哥生下来时粉雕玉琢的，乡邻们都跑过来看，惊讶于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一声声夸赞给娘挣足了面子。大哥读书也努力，学堂的夫子甚至免了他的课费，所以她最喜欢大哥，也最疼大哥。而二哥会赚钱，脑子聪明，所以她也偏爱。
只有多鱼什么都不是。
沈长玉得新名字的欣喜一下子就冲淡了，他突然发现，改了名字也不代表会被人喜欢。
他顶着玉一样的好名字，会不会还是多鱼呢？
那日在沧澜殿上，沈长玉与凌渊久别重逢，察觉到对方过分淡漠的眼神时，他心里一颤，抱着一种害怕和着急的心情下意识地说道：
“我是小鱼儿啊凌大哥。”
他心里很怕，怕凌渊不记得长玉，只记得小鱼儿。可是凌渊没有想起沈长玉，也没有想起沈多鱼。
过了这么多年，总是偷偷给他塞一把麦芽糖的爷爷已经化成一抔枯骨，而凌渊也不再是凌大哥了。
凌渊连小鱼儿都忘记了，临水村的所有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心里只有他的无相剑，他的剑道。
所有人都叫他沈长玉，可他没逃出沈多鱼的命运。
·
半个时辰过后，沈长玉再出街子空间时却是一脸灰色，长老早就等急了，看他手上脚步有些踉跄，连忙扶了一把。
“你这个凡人倒有些意思。”长老叹道，“没有灵力还能在芥子空间撑这么久，看来心性至纯。”
修仙最看重心性和天赋，只有心性至纯的人才不会被邪念诱惑、影响，走上错路。这个沈长玉是个好苗子，只是不知道天赋如何了。
沈长玉靠着墙壁恢复了一下精力，摇摇头，“长老言重了。”
这一世，他不想再执着于修仙了，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显然他不擅长的比较多，撞个头破血流估计也就那样。
就算修，他也不会再修习苍境宗的功法了。
灵气耗尽的背后是满身的虚汗，他缓了一会儿，走出藏书阁时看到远处一只灵力捏就的纸鹤在外面飞来飞去，察觉到他的身影后，立马飘了过来。
不是凌渊，凌渊找他应该会派雪甲狐来。
那这是谁呢？
他抱着疑问打开，在拆纸鹤时感受到了微妙的熟悉的灵力，打开后，沈长玉微微一顿。
这竟然是周正阳传给他的。
[在何处？我有事问你]
他要问什么沈长玉大概猜到了，他只是没想到周正阳那样古板的性格竟然会用纸鹤来送信。
这看起来太不周正阳了。
沈长玉总觉得有些怪，但也没往深处想。
从他重生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太一样了，就像凌渊，沈长玉做梦也没想到他现在变得这样叛逆。
……或许，他不应该再把以前的那些人和现在的混淆起来，那会让他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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