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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玉木木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此时本就是黑夜、还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视觉。
好冷。
四肢都已经冻僵了。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两天？三天？还是七天？沈长玉自己都数不清了。
阵法不断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像一只永不满足的饕餮。他尝试过联络师兄和同门，可是传音符咒画了一封又一封，直到灵力消耗殆尽，也没能等到晏无舟和林夏南的回音。
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十几天前，乌水镇忽然出现了魔气的痕迹，苍境宗怀疑此前布下的结界已经失效，于是长老们特派了一干弟子前去探查。
剑尊这一脉，长老们原已经指定了他的三师兄晏无舟以及四师兄林夏南，沈长玉并不在名单之中。
他根骨差、于修道上也并无天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更何况，剑尊闭关前也曾叮嘱，免去沈长玉一概历练，留在峰内修行即可，不必出宗门。
只是长老总寻思着，沈长玉当年进入宗门、甚至拜到了剑尊门下，虽然其中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剑尊的弟子，若太苛待他传出去也有损宗门与剑尊的名声，便还是添上了他的名字。
有他师兄带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是这画蛇添足的一笔，反而闯下了大祸。
他们一到乌水镇，就发觉四周虽然黑气笼罩，但隐隐之中似乎另有抗衡，反而是其中一片浓雾重重的深林显得格外诡异。
这林子也确实古怪，刚进入林中，他们就被大雾围绕住了，沈长玉顿觉不妙，然而此时再看向四周，已是半点人影都无。
什么时候和同伴失散、怎么晕过去的，这些沈长玉全然不知。只是再醒来时，他已经被困在这个上古大阵里。
这个古阵设计得倒也精巧，只吸取人的生气，杀人于无形，略显阴毒。被困住的这几天，沈长玉也尝试过破阵，只是以他现在的修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挣脱的。
明白这一点后，他就放弃了挣扎。
他们不会来了。
不会有人来救他。
很多事情不是因为愚笨所以不能看清真相，是因为不愿意相信。等到无可奈何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能接受了。
他的这几位师兄各个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性格也大有不同，或严肃古板，或风流多情，或冷漠毒舌，或温良体贴。
其中，三师兄晏无舟与他的关系最为恶劣，每次见面都少不了被他讥讽几句。
晏无舟看他不顺眼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能是因为他长了两只眼睛，也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左腿先进门，总之他想要挑点毛病出来，太轻松了。沈长玉也明白这点，所以很少往他跟前凑，避免争端。
但说到底，也只是师兄弟之间性格不合而已，沈长玉自知自己身份低微、修为也差，和他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所以一直尽力忍让。可他从来没想过，晏无舟会厌恶他至此，甚至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传音符咒不是没有亮起过，他们确实收到了他的求救口信，但依旧没有半句回音。
“哈哈，哈哈……”
沈长玉扯了扯嘴角，笑声牵动着他的胸腔，每次震动都会传来一阵剧痛。可是越痛，他越是想笑，笑自己这么多年来过得糊里糊涂，直到这几日才终于看明白人心。
这世上他早已没有亲人，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放弃了和凌渊的婚约，转而做了他的徒弟。
可拜了师又如何呢？
苍境宗上上下下，有人真的当他是凌渊的弟子么？他的师兄真的承认小师弟的身份吗？这些他不是不知道，之前不想承认。
到最后，只是一场空罢了。
沈长玉猛地咳出一口血，身上很痛，嗓子越来越紧，他尝试着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是无济于事。然而到底是来不及了，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了。
痛苦之际，慌乱中，他不知抓到了什么，下一刻，他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
“其实说到底，当年圣元仙尊也并未直接允下这门亲事，只是点明有一处红尘缘分罢了，并不曾说要结成仙侣……”
“唐宜之！给我放尊重点，你这是在损害圣元仙尊的名誉！”
是谁在说话？
“我怎么损害仙尊名誉了？这明明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想当初圣元仙尊未曾将话说得太明白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一层的原因。倒是你赵雪蓉，拐着弯曲解我的话，这又是何意啊？”
“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在曲解我！”
“好了！宜之！”另一道沉稳的女声呵斥道，“雪蓉，你也冷静些。”
好吵，好吵。
沈长玉耳边一阵嗡鸣，他痛苦地按住了脑袋，脚下一踉跄，好在有人扶了他一把。
“多谢。”
沈长玉缓缓抬头，然而目光刚触到对方的脸，就怔住了，整个人也跟着晃了晃，“师——”
最后一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白衣公子见他站稳后，也不过多言语，不卑不亢地对堂上众人行了个执剑礼，“弟子周正阳，见过掌门与诸位师伯。”
这句话刚落下，沈长玉心中又是一颤。
周正阳，剑尊的首席大弟子，苍境宗公认的剑道奇才，也是沈长玉的……大师兄。
沈长玉拜入苍境宗时，凌渊已经甚少处理世事，时间基本都用来闭关，带小师弟修炼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大弟子周正阳身上。
周正阳这个人，虽然是几百年难出一个的金系天灵根、天赋极高，但性格却很板正，并不以此为傲。同辈之中就属他最刻苦，也是他剑术造诣最高。或许是自己曾经走过这条路，他对努力和刻苦的追求近乎是执着了，认为只要对方足够勤奋，就可以弥补天赋上的差距。
然而沈长玉根骨差，本就落后一截，高强度的授课他根本吸收不了，周正阳每每看到他课业的成绩，便觉得是他还不够努力，于是更加严厉。
那段时间，沈长玉每天只来得及吃一顿饭，写课业写到后半夜，睡觉都睡不饱，还要因为成绩差被罚跑后山十五个来回，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最后还是凌渊闭关结束，出来时看到他大半夜的还在灵泉下打坐、冻得瑟瑟发抖，才免去了他繁重的课业，让他同其他弟子一起去长老院上课。
只是后来……
算了，不提也罢。
总之，那段经历对沈长玉来说实在不美好，以至于他每每见到大师兄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多说一个字。
……但是，他不是在乌水镇么？怎么会突然见到周正阳呢？
这种说不出的古怪一直萦绕在沈长玉心头，他带着疑问抬头望去，忽地发觉，眼前有不少熟人，殿中的依次是掌门衣带水，圣水峰峰主唐宜之，无极峰峰主赵雪蓉，以及其他几位长老，还有周正阳。
几位峰主和长老虽然面色各异，争吵不休，但倒也还算和谐。自从前两年衣带水受重创、昏迷不醒后，宗门内就很少看到这么多峰主和长老、齐聚一堂的景——
……等等。
衣带水什么时候苏醒的？
这个念头宛若一道惊雷劈下。
沈长玉瞳孔骤缩，迟钝的直觉终于归位、数年前早就被掩盖的记忆也跟着席卷而来，和眼前这一幕完美地对上了轨迹。
……不对，不对，他想错了。
这里是沧澜殿，他见到的也的确是衣带水。但不同的是，这是十年前的苍境宗。
他竟然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天——
离开临水村后，他在其他修仙子弟的帮助下，带着信物不远万里来到苍境宗寻找与他早有婚约的凌渊。本以为听到的会是好消息，然而却不想，他的到来让整个苍境宗一片慌乱，几乎所有的峰主和执事长老都出动了，却都是来阻止和劝说他的。
那时候，沈长玉根本无法应对，他无比希望凌渊能够出现，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凌渊确实出现了，但他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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