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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纪将军就被外间喧哗吵醒了。
他披甲出府，大步向城门走去。昨日一切都还风平浪静，今早祈军便已列阵徐明关外，军马绵延数里，竟望不到边际。他们也不攻城，只在城外叫阵劝降。
纪将军遥望片刻，侧头问：“祈军带兵者何人？”
司马将军躬身道：“长武王，朱琳琅。”
纪将军眉头更紧：“是他？祈越两国休战多年，祈国怎会突然挑起事端？你最近，可有听说什么？”
司马将军摇摇头：“属下不知，现在大军围城，也不好派人去查。但这些年，祈国表面与越国建交，或许只是忌惮先皇神武，心中实则不服，一旦寻到时机，就耐不住了。”
“时机？”纪将军冷哼一声，“这算什么时机？传令下去，不必惊慌，徐明关易守难攻，城中粮草充足，咱们以逸待劳，先拖他十天半月。”
“是。”司马将军道，正准备转身，纪将军又叫住了他。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司马将军问。
“祈军可还有其他异动？”纪将军问。
“只听说，在关外抓了许多越国百姓，大概是想用作人质，逼我们投降。另有箭矢射来信函，说我们若不投降，他日城破，祈军将屠杀全城。”
纪将军脸色阴沉，半晌，冷笑着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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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将军几人都有些闹不清祈军的用意。
他们每日在城下叫骂，带着五花大绑的人质，试图说服守军投降，却几乎没杀几个人。他们偶尔也会攻城，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拖拖拉拉五日，只将护城战壑填了一小半，两方都未损一兵一卒。
又是一夜，纪将军和司马将军、钟将军三人围在沙盘前，眉头俱拧成一团。
“他们是不是想等战壑填满，再一举进犯？”司马将军猜测道。
“可恨的是，祈军竟让越国百姓来打头阵。”钟将军忿忿然咒骂一句，“百姓被迫填河，我们又不好射杀。”
“近日送来的粮食和水，都没有问题吧？”纪将军思忖着问，“毕竟，从内部瓦解徐明关，要比攻城容易许多。”
“那是当然，攻城实乃下策。”司马将军道，“将军放心，粮草军需，都一切正常。”
“好。”纪将军锁着眉，“再观察几日，朱玉珥那家伙，或许是故弄玄虚，引诱我们出城，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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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城门不远一间大院里，一个驼背的伙夫蹒跚着走进柴房。
然而，关上房门，他原本佝偻的身子便慢慢直了起来。
柴房中坐着一个身着麻布短褐的女子，那人向她一抱拳：“林总管。”
“嗯，粮食送去了？今日情况如何？”林月泉闻声回头。
“他们仍然极为戒备，反复检查了许多遍，在粮食中下毒，恐怕不可行。”
“方恂师兄说得没错，纪将军多疑，定会防备粮草和水道。”林月泉笑着叹息一声，“今日，就是第十日了吧？去告诉大家，按照计划，今夜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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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无光，星辉黯淡，城中百姓和将士陆续睡去，正是夜阑人静入梦正深的时分，城外却忽然战鼓四起，响声如雷，转瞬之间，祈军有如潮水般向徐明关涌来！
“敌袭！敌袭！”
“这次是真的！快去准备箭矢！”
“快去禀报纪将军！快！”
军营里一阵混乱，城墙上火把次第亮起，然而关外原野漠漠，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今夜钟将军值守，他已披上盔甲，站上城楼指挥。
即使月光幽暗，他仍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几架高大的云梯和临车——这一次，祈军是真的来攻城了。
“钟将军！”正部署间，一个士卒急匆匆地回报，“打头阵的，是，是咱们越国的百姓！”
“可有看清，他们手持何种兵器？”钟将军问。
“不是兵器，是，是沙袋，他们要填壑！”
钟将军眉头紧锁，望着城墙下黑黢黢的人影，却一时沉默了。
“将，将军，我们该……”
“杀！”那士兵话未说完，钟将军已厉声截断了他。
“可，可……”
“我说杀，你听不清吗！此时不忍心，难道要敌军破城，屠杀全城百姓吗！”钟将军转头怒视，双眼红丝遍布，形如恶鬼，“准备箭弓，准备火油！无论城下是谁，皆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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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纪将军一边怒骂，一边穿衣披甲，“祈军之前种种，都是为了降低我们的戒心吗！现在战况如何？”
“钟将军坐镇指挥，但具体情形，属下尚不知晓。”来传话的士卒回禀道。
“走！”纪将军抓起桌上头盔，大步迈出屋子，“我今天定要让朱玉珥知道，徐明关，不是他黄齿小儿可以攻下之地！”
走到长街上，火光已远远可见，百姓早已被战鼓声惊醒，带上细软，携同亲眷，向城东避难，纪将军逆着人流，大步向那火光走去——
突然间，四面房瓦一响，四条人影如利箭般，齐齐扑向纪将军！
纪将军双眸一凛，身周十余名护卫已抽出佩刀：“保护纪将军！”
那四名刺客被护卫拖住了行动，城门战事急迫，纪将军顾不得细究他们的身份——不用想，也是祈军派来的。他扫视一眼，抬步欲继续前行，身后却又突然响起了利刃破空的尖鸣声！
他下意识地，惊骇地转过身——只转了半个身子，那利刃已沿着甲胄缝隙，刺入他小腹！
纪将军压抑地痛吟一声，那刺客一击得手，便欲抽剑撤退，纪将军却双手猛地扣住了那人手腕。
是——女人？
但他不敢小看这个女人，她的剑甚至比他更快，剑刃上有毒，他活不成了，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混进了城，如何瞒过了他的盘查，然而今夜——他必须拖住这个女人，绝不能让她逃脱，再去刺杀司马将军和钟将军！
他的指甲狠狠抓进她的肌肤，她皱起眉头，拼力挣脱未果，另一只手突然一拳打向他心口！
纪将军勉强侧开半个身子，那一拳打中他肩膀，算是躲过了致命一击。这女人真不简单，纪将军想着，咽下喉咙里不断翻腾的血，却猛地一拽，将那女子拽到了瞳孔之前。
剑刃又往身体里刺入几寸，剧痛钻心，他却似全然未觉，只死死地看进她眼中。
“好啊……”他一张口，鲜血便从齿缝间不断涌出，衬得他形如嗜血的恶鬼，“那我们……就一起死……”
他终于看见她如利剑般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名为恐惧的裂痕。
他桀桀地笑了起来，他的手早已嵌进她血肉，无法分离，他忽然张开鲜血淋漓的口，在她一瞬的错愕和惊惧间，咬断了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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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死了，其余几名刺客皆被斩杀，而他的视线，也渐渐模糊。
罢了，虽然没能战死沙场，实在遗憾，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了。
纪将军阖上眼，缓缓向地上倒去，然而，最后一星神志消失之前，他却听到——
“不好了！东城门有敌袭！守军不足，就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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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珥在城下叫阵，分散守军注意力的这十日，应将军和方恂各自带了一队精锐，乔装简行，从徐明关两侧山中取道，兜了一个圈子，绕到了徐明关背面。
他们日夜兼程，每人身上只带着必备的干粮和水，一把磨得极锋利的刀，一把装有五支箭的弓弩，和用来攀援城墙的钩索。
相比于正对祈国边境的西城门，东边不止守备薄弱，城墙都矮了许多。
今夜乌云密布，暗月无光，他们趁着夜色埋伏在城门附近，丑时一到，就齐齐扔出钩索。值守士卒虽然立时察觉动静，鸣响警报，但方恂和应将军都身怀武功，攀着绳索几步便跃上城墙，那些普通的士卒怎会是二人对手？他二人一边斩杀守城将士，另一边，其余人也趁机爬上了墙。
不出半个时辰，东城门便破了。
祈军精锐闯入城中，无论百姓士卒，见人就杀。方恂入城之后，先行赶往西城门战场，其余人由应将军带领，一路厮杀过去。西城门火光艳艳，喊杀震天，朱玉珥驱使越国百姓填满了护城战壑，几架云梯行至城下，众将士不顾生死，顶着守军的飞箭和火油，前赴后继地爬上云梯。
方恂说，徐明关必须强攻，才可杀一儆百，此后道路，定会畅通无碍。
朱玉珥没有反对，这亦是鼓舞祈军士气，动摇越国军心的大好机会。
越来越多的将士登上云梯，冲车撞开城门，祈军战马嘶鸣，铁蹄隆隆，横行无阻。司马将军被乱箭射死，钟将军被方恂斩杀，其余将士见大势已去，纷纷卸甲投降。朝阳终于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了被鲜血浸透的长街。
大军驶入城内，朱玉珥和应将军指挥将士清点兵马，方恂在废墟和尸首之中，找到了林月泉。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对随行侍卫道：“收好她的尸身，在山间找一处地方，葬了吧。”
那侍卫颔首应下，不远处有一人匆匆跑来，向方恂行礼：“方楼主，王爷着属下来问，战俘如何处置，您可有建议？”
方恂抬起头，看着晨霞如血，冷淡地开口道：“都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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