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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恂正在案前翻阅唐璃和林月泉呈交上来的卷册,她们二人则坐在下首等候。屋内仍熏着极浓郁的香,盛夏日炎,屋脊被烤得发烫,风云都没了精神,只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吵得这屋子更显闷热。
“对了,”方恂没有抬头,“滕十二近日如何?”
“一切如常。”唐璃淡声说。滕十二和唐璃一并分管兵马事务,一些敌手强悍却不需太花心思的任务,唐璃都交由滕十二去做了,她便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帮方恂梳理情报。滕十二的确常有思虑不周,因此唐璃另派了副手,必要时候,可以在一旁提醒他。
“嗯。”方恂点点头,放下手中这一卷,又拿起另一卷,如是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又道,“没什么问题,只有一处——”他说着起身,握着卷册绕过桌案。
唐璃也站起来,正要接过他手中卷册——
方恂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上。
“方公子!”
“方恂师兄!”
唐璃与林月泉齐声惊呼,急忙上前扶起他,他紧闭双眼,微微□□一声,额头竟已渗出细汗。二人扶方恂在里屋小榻躺下,林月泉道:“劳烦唐姑娘在此处照看片刻,我去叫大夫。”
唐璃点点头,林月泉转身往外走,方恂却猛地伸手抓住了她。
“不要去……”头疼得似将裂开,但他仍一字一顿,从牙缝间挤出这三个字。
林月泉回身,唐璃扶着方恂,他双唇青白,额头汗水淌下,指节却抓得她手腕生疼。她用另一只手反握住方恂手腕,语气严肃:“方恂师兄,我必须去叫大夫。”
“只是……头痛罢了。往时,也常有……头痛,无碍……”方恂勉力睁开眼,透入室内的光耀得他一阵晕眩。
“往时无碍,可这次和往时不同!”林月泉不禁强硬了几分,“你放开手,我必须去找大夫!”
“不,不可……”方恂断断续续地说,“宗大夫,何时……”
“这次等不了宗大夫!”林月泉打断他,“你为何如此固执,让其他大夫来诊治,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不行……”方恂不说原因,剧痛令他半暝半醒,手下力道却没有分毫放松。
林月泉好话狠话都说尽了,唐璃也劝他,就算那些大夫不会治,开几副缓解头痛的药方也好,然而方恂始终不为所动,竟好似宁死也要阻止林月泉一般。林月泉终于失去耐心,手腕用内力一挣,迫得方恂松开了手。
“好,我不去找大夫,我不管了。”她压着怒火,看着不住喘息的方恂,“可惜我不是翎竹,没办法将你打晕,绑着你去治病!”
方恂似乎终于松了口气,阖上眼,身子靠着唐璃,却又道:“不要……告诉她……”
林月泉冷笑一声,她一向温和有度,此次当真是气得不轻:“不要告诉谁?翎竹?我倒想看看你如何瞒得住她!”
她说完,似乎不想再多留一瞬,转身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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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泉走远了,方恂撑着床沿稳住身子,低声:“你也走吧。”
唐璃摇摇头:“我不走,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事……”方恂撑持着自己的声线,却难以克制话音的颤抖,“宗大夫……说过,我不会死,只是头痛……罢了……”
唐璃静了静,眸子里是浓郁的担忧,她知道方恂是多冷定自持的性子,也就知道他此刻定然正忍受着入骨的痛。
他的痛,仿佛一刀刀刻在她心上,也成为了她的痛。
可最后,她却只说:“好,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走出书室,指甲深深嵌进手心,关上房门时,她听见方恂遥遥道:“我休息一日,栖归楼……就交给你和月泉了……”
她低应了声,就此离开了。
她也不由得想,若许姑娘在就好了。可惜她终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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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兵武阁,唐璃继续处理未完事务,一墙之隔的内事阁,林月泉正在安排弟子采购。栖归楼的一切仍有条不紊地运转着,若不是握笔的手始终有些颤抖,唐璃甚至有种错觉——方才顶楼书室中的一切,才是她的错觉。
直到过了午时,唐璃走出兵武阁,林月泉已经不在内事阁了。她想去看一看方恂情况,却见一个弟子匆匆走来。
那弟子在她面前停住脚,神色间颇有些惊慌:“唐总管,刚才,我,我听到顶楼传出极大响动……其他几人也都听到了,但我们不敢贸然前去,就先来知会您一声。”
唐璃眉心一动:“好,我知道了。”她抬脚向上层走去,半路又顿住,“你随我一起来。”
“啊?”那弟子微一愣怔,连忙低头躬身地跟上,“是。”
栖归楼主楼四五层往上,是二位楼主就寝和办公之处,寻常弟子贸然闯入,定将受到重罚。但今日唐总管发了话,应当……不打紧吧?
走上四层,唐璃就听见了五层传来的痛呼声,她示意那弟子在楼梯口等候,自己走到书室门前,才要推门,屋内却猛地传出一声厉喝:“不许进来!”
“方公子,是我。”唐璃略略抬高声音,目光染透焦灼,“你怎么样了?”
“唐璃!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屋子里有什么哐啷掉落,她听见方恂撕心裂肺般地痛呼出声。她咬紧嘴唇,手掌在门扉处停留许久,几次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还是放下了手,眸子里水色盈满,却最终不曾落下。
她走回楼梯口,吩咐那弟子道:“去找林姑娘,请她帮忙修书,让滕十二尽速回楼。”
弟子心惊胆战地应了,又小心翼翼道:“方楼主他……”
“他无事,我会留在这里。”
“是,是,我这就去找林总管。”
弟子快步离开,唐璃走回门边,方恂压抑的□□声仿佛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默然伫立半晌,而后靠着门,坐了下来。
“方公子,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外。如果你需要我,就叫我。”
方恂没有应话,她闭上眼,听见他将头狠狠地撞上床榻,听见他抓紧床褥,从喉咙深处发出难抑的低吼,听见风轻悠地吹过,檐角铃铛清越地鸣响。
他终究不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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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十二离松亭郡不远,当日便赶回栖归楼,听闻方恂疾病发作,闭门不出,唐璃正在主楼守着,他只得先去找林月泉。
“我走时还好好的,怎么没两日,方恂就病了?”
“他这头疾,也不是第一次发作了。”林月泉正在清点账目,头也不抬,“叫你回来,是担心有人趁方恂师兄染恙,偷袭栖归楼。”
“不是第一次?”滕十二满脸疑惑,“宗大夫不知道?就没说治一治?他不是总自称江湖第一神医吗?”
“我不清楚。”林月泉叹气,“往日虽有发作,但并不严重,或许方恂师兄就没往心里去,这次却是厉害了,又不让大夫诊治,生生折腾了半日。”
滕十二更加疑惑了:“不让大夫诊治?这又是什么道理?”
林月泉看了他一眼:“哪有什么道理,根本是无理取闹。”
滕十二抓了抓头发,起身:“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别处看看。就连我都知道,生病得请大夫治病,得吃药,他不是在练什么神功吧?”一边自语着,一边向门外走去,“这人太聪明了,想法就是千……百怪,唉,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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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所有人都没能睡个安稳觉。
因担心有人偷袭,滕十二没敢睡熟,他也无法睡熟——他的房间与顶楼只隔一层,夜阑人静之时,压抑的痛呼便声声传入耳中。到后半夜,他干脆不睡了,去后厨拿了一坛酒,坐在院子里赏月。
他极少赏月,往年他不是在练武,就是在比武。这半年时间,他竟在栖归楼做起了管事,要执行任务,要保护同伴,要共庆年节,甚至,竟还看起了月亮。
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方恂终日忙碌,不甚管他,倒是许翎竹时常来找他切磋,提点他剑招。他的内息确实比半年前更加顺畅,步子也轻了些,但他知道,他仍然不是方恂和许翎竹对手。
不过,若能一直跟随他们,就算打不赢,也已经是极幸运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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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泉直到丑时三刻,才合衣歪倒在榻上。
方恂头疼,唐璃要守着他,滕十二目不识丁,许翎竹和宗暮非都不在,楼中大大小小亟待处理之事,可不全落到她一人身上?她一边挑灯批示文册,一边唉声叹气,其实她累一些倒无妨,方恂大半日滴水未进,这头痛不医,难道就这么硬挨着吗?
可是,她终究无计可施。
这些年,方恂似乎变得比在南青剑派时更加固执了,这世上唯一可能改变他想法的人,或许就只有许翎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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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唐璃在书室门前,凝望着迷蒙的云翳,沉默地坐了一整夜。
方恂不吃晚饭,她也没吃晚饭,林月泉拿来的食盒盒盖未揭,完完整整地摆在地上,只有一旁清水,她略微喝了几口。
屋子里痛吟声时缓时急,激烈时伴随着物件掉落之声,她的心也跟着悬起,有时屋内平静无声,却也不见方恂出门,她侧耳细听着他轻微的呼吸,才能稍稍安下心来。
就这样从日落折腾到月升,长街渐而无人,栖归楼弟子也陆续入梦,她听着门后响动,全无一分睡意。
她明明已经离他如此之近,却依旧无垠遥远。
直到辰时,弟子传报声倏然传入耳中——
“许楼主回来了!宗大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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