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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滕十二,方恂觉得头更疼了。
“我有要事,即将动身。”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日无法与你比剑,你可以元宵之后再来,或者就在楼中住下,或者,”他看了许翎竹一眼,叹声,“让唐璃和你过上几招。”
唐璃闻言一怔,但没有说什么。
方恂要去南青山,许翎竹受了伤,楼中也只有她,能与滕十二一较高下了。
“呃,”滕十二挠挠头,唐璃又是谁?这许姑娘不是还在吗?不过……“那个,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比剑的。”
“嗯?”方恂倒有些意外。
“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也知道,这江湖可能要变天了。”滕十二笑得憨厚朴实,浑不知他说的这两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不都说识时务,是什么俊杰嘛,我也想加入你们这栖归楼。”
方恂目色渐沉,未作回应。
“而且,我想明白了,我自己练,就算练上十年八年,恐怕也很难打赢你。”滕十二直爽一笑,“我不如留在你近处,迟早有一天,能找到你剑法的破绽。”
方恂终于轻笑一声:“好。”看向许翎竹,“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你一路小心。”许翎竹笑笑,又对滕十二说,“十二——我以后就叫你十二吧?方恂不在也不要紧,过几天我伤好了——”
“不行!”宗暮非恶狠狠地截断了她的话,“你敢乱来,我绝对会给你下迷药!”
“不是说等我伤好了才——”
“没有我允许,不准你碰寒星剑!”
“宗暮非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迷药?我告诉你……”
转过楼梯,屋内声音渐渐听不清了,方恂快步向后院马厩走去,一双眸子愈加幽黑而深邃。
楼外炮竹喧嚣,烟火璀璨,又是一年除夕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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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爷爷,我明年不在南州了。这边生意少,总得换个地方经营不是?这些年啊,可能都不过来了。”
“是,奶奶,您千万养好身子,指不定哪天我路过这附近,还要来见您呢。”
“行了,我走了,您二老不用太记挂。”
于影为焦家二老关好院门,回过身,对立在路边的人微微一笑:“你来了。”
方恂安静地看着他,于影抬脚向村子外面走去,他默然地跟在身后。
走出黄圩村,旷野愈显寂静,枯草无垠,直抵远山,经冬的风在荒芜中萧飒溯回,如一曲沙哑的清歌。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约有五里,于影停住了脚步。
“我没有带酒,将就些吧。”
方恂仍旧沉默。
“怎么,两年不见,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于影回过身,勾了勾嘴角,随意找了一处坐下,“这才辰时,不然去郡城买两壶酒喝?”
“不必了。”方恂终于开口,“这两年,你仍然按时下山。”
“当然。”于影微顿,将视线投向走来时的路。村落早已不见只檐片瓦,但他仍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还记得你曾经问我,帮助这些村人,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呢?既救不了众生,也救不了自己——只不过,”他长长叹息一声,“只不过我杀了太多人,我怕有一天,会忘记我的心。”
方恂眉心轻蹙,不置可否。
朔风穿过荒野,徒留下长久的缄默,终于还是于影先叹了声,起身:“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方恂却沉默。
“你应该知道,许姑娘前些日子来找了我。”
“……是。”
于影笑了:“如此,你总不该辜负她一片苦心。”
方恂眸光闪动,又默然半晌,最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抽出沉岚剑。
“两年不见,你倒是更加寡言了。”于影一怔,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你我实在很久,没有好好打一场了。”
“我知道你左肩有伤。”方恂安静地道,“但我不会手下留情。”
“不用,一点小伤罢了。”
话音甫落,腰间黑光一闪,于影已如电光般掠了出去。
方恂左脚向后一沉,剑锋刺向于影,犹如凛冬霜雪,直欲将天地冰封。他确实没有让招,第一击便直取于影左肩,然而于影早有所防范,将左肩微微向后一斜,黑剑抢上,却是从中路削向方恂小腹。
方恂侧过身子避开这一击,双脚再上一步,与于影擦身而过,沉岚剑变作下路取于影脚腕同时,左手却迅速成掌,又是不留情面的一击,掌风凌厉,再度拍向于影左肩!
于影心中一惊,脚下已变换方向,向后退去,然而沉岚剑却随即上挑,剑风扑面,直欲将他胸腔劈成两截——这才是方恂真正的杀招!他来不及撤回右手黑剑,不得不硬生生地折腰——不得不以左手一撑地面,这才借力跃开数丈,后退几步,终于重新站稳。
他听见左肩伤口再度裂开的声音,疼痛传入血脉,倒令他思绪清醒了一些。
或许迫得他使用左手,才是方恂那一招真正的意图。
他是真的,来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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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恂和于影从辰时,一直打到日落。
于影已遍体鳞伤,黑衣上血色不甚明显,浓郁的血腥却难以掩藏,被风一吹,仿佛原野化作修罗战场,密密匝匝的枯草深处,皆埋着数不清的尸首白骨。那双眸子却映着夕光,更显得清亮——像妖鬼一般清亮。
方恂也受了伤,却比于影从容许多。飞溅的血他视若无睹,而于影终究伤势过重,慢了脚步,他一步抢上,于影闪身避过,他却已然回腰旋身,剑刃凌空劈落,最后,落在了于影颈边。
于影停住了。
荒芜的风,也停住了。
于影却晃了几晃,仰面重重栽倒下去。
方恂没有动,垂下目光,安静地看着他。
于影喘息着,闭上双眼,胸腔里心脏鼓动,似要迸裂,他却只觉血脉间充斥着酣畅淋漓之感:“好……今日,能死在你剑下,我已无憾了。”
方恂没有说话,却突然皱紧眉头,喉咙间一口血腥急速上涌,他几乎拼尽全力才压制下去。夕阳仿佛在枯败的草叶间撒上碎金,于影就躺在那碎金中,四肢平展,阖目轻笑,就好像他们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他们只是瞒着家里长辈,偷偷溜出来打闹,等太阳落山,还要去酒肆喝上几坛,再一起回家挨长辈的责罚。
这短短瞬息,方恂想到了很多事,又什么都没有去想。
最后,他收剑入鞘。于影听到声响,不禁睁开了眼。
“我不杀你。”
他听到方恂说,凉而静,如悬在东方的浅月,如那一晚,他对许翎竹说的话。
他怔住了,一时竟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方恂历来比他狠心,他疏离到无情,无谓的人和事他连多瞥一眼都嫌多余。他已经是栖归楼楼主,他想翦除南青剑派,必须先杀死他。说这样的话,不像他。
方恂却似懂他的疑惑,默了默,开口道:“你没有杀她,我替她还你。”
于影又怔了怔,忽然笑了。
方恂却又道,像为了掩藏什么似的:“你的肩膀,并非一点小伤,我已胜之不武。”
于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立在方恂对面,毫不掩藏地凝注着他:“原来,是许姑娘救了我。”
方恂皱眉,不说话。
于影一挑眉:“你几时说话开始拐弯抹角了?你又是几时,跟我讲人情,讲道义了?这两年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方恂沉下目色,半晌,却未发一言,转身,迎着新月走了。
“哎,”于影用剑撑住身子,夕光在方恂的长发上投下潋滟的影,“方恂,许姑娘与你的传言,我也听过一二,她为了你,不惜以身犯险,可你——你到底是如何看她的?”
方恂脚步微顿,“我如何看她,正如她如何看我。”他说,没有分毫踟蹰和怀疑。
然后他便继续向前走去,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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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影一直看着方恂的身影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消失,才长长吐了口气,紧绷的弦骤然放松下来,他顿时一阵晕眩,连忙闭上眼扶稳了黑剑,又缓缓吐息片刻,才再度睁开。
举目四望,荒野静谧,夕阳又沉落几寸,整个天空都像覆满了血。他有许多年没受过如此严重的伤了,血流得太多,他恐怕走不回山上,这次晕倒在半山腰,可就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想到这里,于影自嘲般地笑笑,思忖片刻,他决定先去那间民居里休息一晚。
那间民居——他已经八年没有回去了。
民居离得不远,即使他跛着一条腿,也就走了两刻钟。打开房门,灰尘扑簌簌落下,呛得他直咳,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双手,一边向屋内看去。
简陋的桌子还在,摇摇欲坠的床还在,好像一切都是八年前的样子。
又过了八年,这张床还能睡人吗?于影腹诽着,一瘸一拐地向里走去,准备“使劲”摇晃它一下——
他忽然顿住了。
好像晚风吹过原野,摩挲着草茎的沙沙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万物寂静如死,空气中只剩下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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