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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翎竹和方恂到达山脚时,天色已渐渐明亮。他们在下山途中又遇到了两个影卫,许是循着血腥发现了之前那个影卫的尸首,所以一起追了下来。影卫在暗处伏击,许翎竹猝不及防,手臂被划伤了一处。
这两个影卫的身手比先前那人更好,许翎竹和方恂无法迅速杀敌,拖延下去,动静闹大,对他们有害无利。于是几招之后,二人迅速对视一眼,拔足便向山下跑去。
他们二人轻功更胜一筹,转过阵法密布的层层林野,身后终于没了动静。
“幸亏原先找你学了阵法,你看,这不是用上了。”一路跑到山脚才停,许翎竹靠在树上不住地喘息,她多日粒米未进,能活着跑到山下,全是靠意志力和宗暮非的药支撑着,“我跑不动了,再有人追来,就麻烦你打败他们了。”
“起来。”方恂紧皱着眉,在晨光中望着她。
“我十天没吃饭了!”许翎竹抗议道。
方恂停了停,走上前,牵过她的手,将手掌覆上。绵厚的内力似溪流汩汩注入,许翎竹一惊,急忙反手握住方恂手腕,从地上惊跳起来:“不用,不用,我不需要你的内力。”
方恂目光稍顿,松开了手。
许翎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跑得动,我就是饿了。”抬眼望了望远处,阳光从浅绯色晨曦中洒落,整个林子都覆上了幻梦般的色彩,“这地方毕竟不安全,咱们先到郡城里去吧,晚上我可要饱餐一顿。”
“好。”
他们没有骑马,又担心影卫追上,几乎一整日没有休息。太阳从东方渐渐移到头顶,又渐渐移到西边,杞安郡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
许翎竹忽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方恂也在她身边停下。
许翎竹却未答,回过身,向茫茫林野望去。南青山笼罩在赤金色的云翳中,山顶的楼阁庭院早已看不见了,她却仍静静地伫立着,遥遥地凝望着,过了许久。
“走吧。”忽听方恂在她耳侧开口,“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要在城门落锁前赶到。”
“嗯。”许翎竹应道,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我们进城之后,去何处落脚?”
“去宗大夫和唐姑娘所住之处。”方恂道。
许翎竹有些意外:“我们这样过去,不会牵连他们吗?”
“你手臂上的伤口,还需宗大夫重新敷药包扎。此外,你已数日未服离神解药,剩余那些药,也都放在了山上,因此需他重新为你诊治。”方恂平静道,看着她复又转头遥望身后影影绰绰的山峦,“唐姑娘刀法,可属江湖一流,即使是宗大夫,武功也与月泉、冬冥相当,不用担心他们。”
许翎竹怔了一怔,似乎这才突然想到:“月泉和冬冥——他们都好吗?”
“他们二人因为替你求情,被吴掌门软禁在房中,但并无人苛待他们。我们离开后,软禁应该就会解除,无须担心。”
许翎竹的脚步又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抹上一痕促狭的笑意:“原来,你也可以说很长的句子啊。”
方恂眉头轻蹙:“我为何不能?”
她仍是笑:“因为,刚才的两个问题,我以为你只会回答‘不会’和‘都好’。”
方恂安静地望着她,似乎知道她还有话没有说完。
“你原本是很淡漠的一个人。”她却垂了目光,话音如悠远的云,“我始终不敢想象,你会做出劫狱……和叛逃师门的事。”
方恂很久没有说话,望着远处夕光尽头的城墙。一弯月牙如冬日的眉,半明半暗的光影铺在他长睫上,衬得他仿佛世外的孤客。
“我从来不曾淡漠。”很久之后,他却极认真地来纠正她的说法,“我只是觉得,大多事情都与我无关,也不必在意——我只是疏离罢了。”
疏离吗?许翎竹眸色微黯,可为何这一次,他偏偏在乎了呢?
但是她没有问,方恂也没有再解释,这之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加快了赶路的步伐。星子渐渐清澈明亮,月色如温润的玉珏,城门已近在眼前了。
许翎竹最后回头,望了眼早已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山峦。
“走吧,进了城,至少今晚就安全了。”她弯了嘴角笑起来,一边抚着肚子,“咱们先去大吃一顿如何?”
“随你。”方恂淡声道,二人一起迈进城门,夜空中星河熠熠,她抬起头,突然间,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来。
“今天……是除夕了?”许翎竹怔住了。璀璨华光映着长夜,如梦一般。
“是,是除夕了。”
烟花盛开一瞬,随即凋零,夜幕仍只剩下群星缀月,远处却有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跑了一天,我竟忘了。”许翎竹叹息地笑笑,脚下已换了方向,“还是去找宗暮非和唐璃吧。既是新岁,总该吃个团年饭才算应景。”
走入闾巷,家家户户门上贴着吉祥的“福”字,灯笼随风摇摆,饭菜香气和欢笑声飘出了院落,她和方恂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忽然听见他轻声开口——
“等你伤口痊愈,离神也解了,我们再去建一个‘家’。”
清淡微温,一如往常的语调。
许翎竹身子顿了一下:“嗯。”
她没有回头,她怕烟花烛火太过刺眼,她不想哭。
————————
转眼之间,正月已逝。
在杞安郡隐居的日子倒也轻松自在,唐璃烧得一手好菜,虽不比酒楼珍馐,但对于常年以粗粮瓜果充饥的几人来说,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宗暮非每日为许翎竹诊脉,总会唠唠叨叨地说上两刻钟,她已被勒令不得再使用内力,否则毒火逆施,定会伤及脏腑。方恂仍旧很少说话,也不出门,但偶尔会同唐璃过上几招,似乎对刀法暗器颇有兴趣。许翎竹就坐在旁边看二人沉默地切磋刀剑,看着看着,又出了神。
“我知道你手痒,但必须要忍耐。”突然身侧一暗,许翎竹回过神,见是宗暮非坐在了她身边,“至少再等一个月,怪也怪你擅自使用内力。”
“好。”许翎竹从善如流地应着,“多谢宗神医妙手回春。”
宗暮非瞟了她一眼,语气认真了几分:“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许翎竹垂下目光,实话实说,“我很久没去街上了,南青剑派的影卫很厉害,我怕暴露了行踪,会波及你和唐璃。”
“别忘了,你不可使用内力。”宗暮非脸色一沉,“如果想打探消息,让方恂和唐璃去就是了。”
“去做什么?”
话音甫落,头顶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方恂和唐璃不知何时收了刀剑,向许翎竹和宗暮非二人走来。
“你想不想……”许翎竹起身,话到嘴边,却顿了稍许,才斟酌着道,“出去走走?”
“好,明天动身。”方恂却殊无意外,抬脚向厨房走去。
许翎竹怔了怔:“去哪?”他说“动身”,应该不是在说“上街转一转”吧?
方恂去厨房喝了一口清水,又给唐璃拿出一碗,唐璃慌忙接了,他转头对许翎竹道:“去飞春阁。”
“飞春阁?”许翎竹又是一怔。
“是。”方恂点头,“我们需要情报,也需要银两,我想了很久,去飞春阁,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你想去……借钱?”许翎竹蹙起眉,“可你我如今叛逃南青剑派,飞春阁……晚娘为何会帮我们?”
“我也不知道。”方恂淡淡道,嘴角却似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去问一问,不就有答案了?”
“不行!”许翎竹还没说什么,宗暮非已经不满地叫嚷起来,“她现在不能使用内力,去飞春阁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你还有那个保护心脉的药吗?”许翎竹问,“可以再给我一些吗?”
“不可以!”宗暮非斩钉截铁,“你以为我是神仙吗?所有药物都对身体有害,只不过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好不容易将你的身子调理得七七八八了,你怎能如此儿戏?”
许翎竹撇撇嘴,于是又向方恂看去。
“我们会乔装行路,如遇危险,由我出剑即可。”方恂道,略微停顿,转眼看向许翎竹,“不过,你若有所顾虑,就在这里等我。”
“我一起去。”许翎竹连忙道,看了眼面如黑炭的宗暮非,“即使不用内力,以我的剑招,足够应付寻常小贼了。你放心,离神的解药,我会每日按时服用,不出一月,我们就会回来。”
宗暮非气鼓鼓地瞪着她,却也心知无法劝说她改变心意,怒哼一声,大步迈进了屋子。
饶是一整晚都没有理会许翎竹和方恂一句,次日二人动身之前,宗暮非仍给了她一个小盒。
“保护心脉的药丸?”许翎竹笑眯眯地猜测。
“嗯。”宗暮非别过脸去,“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同意,不许死。”
“好,不会死。”许翎竹好笑地看着他,又看看唐璃,“那我们走了,你们也一切小心。”
“是,许姑娘,方公子,一路小心。”唐璃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正欲转身回房,宗暮非却一把拉住了她。
“怎么了?”她微怔。
“收拾一下,我们也出发。”宗暮非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神情凝重,眼中似染了浓墨。
“宗大夫……可是……”唐璃不禁踟蹰,不是约定好了,他们二人在这里留守吗?
“什么可是,你不知道灵活变通吗,行走江湖可不能如此死脑筋。”宗暮非瞟了她一眼,已抬脚迈进屋子,开始翻箱倒柜,“你们几个被追杀的人——我是不是流年大凶啊,我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的?——你们日日待在家中,根本不知道江湖上发生了何事。那飞春阁,是敌是友尚且不明,万一扣留了他们,我……”他顿了一下,“你得去救他们出来,我帮他们疗伤。”
唐璃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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