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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正厅之中，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众多穿着粗布麻衣的平民往来宴席之中，一处红色纱帐将此间与内厅相隔开，纱帐后便是今日的上席。
崔琬坐在下首，姜执盈和齐渚依旧扮作你侬我侬、难舍难分，合坐在一张桌案之前。主人还未到，三人面前又是一出《珍珠塔》，旦角花腔婉转，姜执盈却不爱这些，听的昏昏欲睡。
随着一道朗声大笑，姜执盈从困倦之中惊醒，却见迎面走来一位穿着华贵，气度还算不凡的中年男子，想来应当就是玉州首富，柳方。
三人的视线都被柳方身后那位气质出尘的美妇人吸引过去，此时正值寒风腊月天，那女子却只着一身白色纱裙，好在亭内火炭充足，暖如春来。那位美妇人的肌肤白皙宛如白瓷，笑的灿烂，通身一派温婉之意。
这女子甫一走进，姜执盈便闻见一阵扑面而来的芳香，她鼻子向来灵敏，在这阵芳香中嗅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柳方先对着崔琬拱手：“崔贤侄，好久不见。”他边说着，目光从姜执盈的脸上扫过，“这位应当就是崔家表妹吧？”
姜执盈福身略行了一礼，又看向柳方身后的女子，柳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这才开口介绍：“这是家妹，小字漫桃。”
姜执盈不着痕迹的与齐渚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这女子竟就是已故总督曹洲堂的小妾。
崔琬反应敏锐，拱手作揖道：“原来是二夫人。”
他把“二夫人”这三个字咬的极重，让柳方有些难堪，只得略显不悦的打着圆场：“多日未见小妹，在下自作主张去曹府接了漫桃回家小住，让诸位见笑了。”
柳漫桃同时也看向黏在一起的二人，随即低下头去，姜执盈敏锐的觉察到柳漫桃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诧，她并未多说什么，随着众人一同入席就坐下。
丫鬟捧着酒壶前来为他们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满，姜执盈未端起酒杯便能嗅到其中的醇香，那位二夫人柳漫桃笑吟吟开口道：“这是家酿的青荞酒，诸位贵客尝尝。”
姜执盈将那盛满淡青色液体的银樽端起，压低声音对着身侧的齐渚道：“青荞不是云州的作物吗，竟然还可以用来酿酒？”
齐渚亦拿起酒杯做掩：“是听说过以青荞入酒的说法，只是青荞本身性苦，这酒恐怕不太好喝。”
二人离得近，连隔壁坐着的崔琬都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坐在上首的柳方很是直接，端起酒杯要敬对面三人：“崔家两位贤侄此番雪中送炭，柳某人感激不尽，这杯酒敬几位！”
说完，他便将自己杯中的青荞酒一饮而尽。
姜执盈嗅觉最为灵敏，在酒杯中除了酒香味外并未嗅出旁的不妥之处，和齐渚、崔琬互相对视之后便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谁料此酒颇为苦口，姜执盈并非没饮过烈酒，烈酒烧心，只是如这青荞酒般苦的头皮发麻的还是头一次尝。
她用衣袖做挡，躲在后面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呸呸这是什么玩意儿，苦死啦！”
齐渚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柳方又提一杯：“崔家表妹家中之事，柳某人也都听说了，可怜你小小年纪，便遭逢如此磨难……今日事成，柳某人厚着脸做你一回世叔，今后在青琊，世叔护着你！来，崔家表妹，陪世叔喝一杯！”
姜执盈满头黑线，还是强忍着耐心，举杯遥敬柳方。
酒过三巡，姜执盈对着崔琬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立刻开口道：“柳世叔，不如谈谈正事？”
柳方似乎醉意上头，用一只手掌撑着额头，“好啊，不知崔家表妹的生丝眼下在何处？”
姜执盈柔弱回应道：“正在万安城中，表哥家库房之内。”
她甫一说完，便惊觉浑身绵软，失了力气，似乎是酒劲上涌。
“此酒后劲如此之大，我们不能再喝了…”姜执盈直觉眼前事物皆出现了重影，小声出言提醒身边之人，却未听到他的回应。
“师兄…”她伸手去拉齐渚的衣袖，却看见对方亦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昏沉模样。
他一手撑着额头，从牙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这酒…有些怪异…”
此时对面的柳方拍了拍手，向红色纱帐外吩咐道；“让那班子异邦舞女上来歌舞助兴。”
话音刚落，一群穿着异域风情的舞姬赤着脚走进正厅来。
“这是青琊城新进的波斯舞班，今日特邀三位贵客一同观赏。”
从姜执盈处望过去，柳方撑着头颅，上身半伏在桌案上，似乎也有些微醺了，却是强撑着为几人介绍道。
十几个波斯舞姬衣服上缀着叮当作响的流苏，又常做旋转舞姿，让本就饮了青荞酒后犯迷糊的姜执盈更加头晕目眩。她左右看了看，发现齐渚和崔琬与她情况类似。
又见柳方似乎是要醉了，想起今日来他府上最重要的打探消息还没做，姜执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晕眩着，动作也大胆了许多，伸手去扯师兄的衣袖，示意对方问话。
齐渚强忍着的额头的不适，摆出一副书生做派，朗声问道：“小生不才，听闻柳老爷与都府衙门的几位官老爷有尤其是那位通关两省兵马的大都督曹洲堂，私交甚笃……”
柳方像是真的醉了，伏在桌案上，以手撑着头，声音有些沙哑道：“曹都堂乃是封疆大吏，愿将柳某这等不入流的商贾看在眼中，已算是柳某人的幸事了，怎能妄称私交甚笃。”
齐渚觉着额头昏沉难耐，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用痛感换来几分清醒，他接着追问：“现在玉州各处人人都传，曹总督的死背后另有蹊跷……”
柳方冷笑两声；“蹊跷？能有什么蹊跷，他曹洲堂亏心事做多了，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人多了，畏罪自杀罢了。我看外头那些流言倒是真的，指不定就是死在鹿台的冤魂回来寻仇了！”
姜执盈颇为机敏，把握住了他话里的关窍，忍不住开口道：“冤魂？世叔，此话怎讲？”
柳方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愣是不肯再说下去，只端起酒杯邀众人喝酒。
崔琬不胜酒力，早已倒在桌案上不省人事。姜执盈和齐渚都知此酒性烈，不敢再喝，只柳方又喝了一杯，之后便如崔琬一般，伏在桌案之上，嘴里还喃喃自语：“难啊……人人都知看见我柳方为都府衙门做事……却不知这背后的心酸呐……”
柳方身侧坐着的柳漫桃轻轻摇晃了他的身子两下，“义兄，义兄！你吃多了酒，莫说胡话。”
柳方却不停她的劝阻，仍是低头伏在书案上，他醉酒后的声音染上些许嘶哑，“这些年我替他们撑着织造局和市舶司互市的里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用惯了我，连那等构陷忠良之事都要逼我与他们一起，以此拿捏了我，首辅和小阁老那边交代给他们的差事，他们直接转手全压在了我的身上……这教我如何能不有怨言……”
姜执盈头脑昏沉，柳方口中“构陷忠良”这四个字让她的头脑稍微清明了些许。
柳方仍未停下，他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心中有怨有如何？难不成我还能离了曹大人去，千万斤的担子，我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呐……”
他越说越激动，“若不是崔家姑娘这批货物来得及时，三个月后…高丽使者来朝日便是我柳某身死之时……”
姜执盈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柳方应当是心思谨慎，防备心极强之人，怎会因吃醉了酒，便如此失言，听他话头，倒像是刻意向他们传达着某些消息。
齐渚眼看撬开了口子，用打趣的口吻同柳方说道：“有办法啊！最简单的办法，顶头上司的位置换个好说话的人坐，换个能让您喘的过气的，至于曹都督，便让他永远闭嘴…………”
柳方呵呵笑了几声，在一片丝竹管弦中显得极为诡异。
姜执盈将这些话听进心中，注意力却始终无法聚集，她忍不住盯着波斯舞姬转动不停的足看，看着看着，她突然被点醒一般打了个激灵。
这些舞姬的脚为何会这么大？
纵使她们是异域女子体型高大，也不会有一双这么大的脚吧！
对面柳方诡异的声音响起：“是啊，杀了他，把青琊官府那些人的把柄攥在我手里，谁能奈我……”
他话未说完，姜执盈用尽全身力气拍响桌案：“不好！有刺客！”
她的一声大吼惊醒了两侧昏昏欲睡的男子，三人浑身绵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大脚舞姬中飞出一柄薄刃。
正正好好割破了柳方的喉咙，柳老爷身体朝前，倒了下去。
就坐在他身侧的柳漫桃大叫一声，“义兄！”
红色帷幔后吃席的众位宾客听见她的尖叫声，纷纷放下手中碗筷，大着胆子掀开帘子往里看，却见衣着华贵的柳老爷倒在地上，身前是不断蔓延开来的暗红色的血迹。
霎时间，人群一片骚乱，尖叫推搡不断。
“老爷！”丁祖旺被往来的宾客推挤着，他火速调来府中护卫，将内厅众的几人和大脚波斯“女子”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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