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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避就不回避，反正光线暗。”夏语心嘀咕一声，继续更换身上罗衫。
衿带落下，芳肩隐显，她伸手去取石壁挂架上的黄色絮衣和裘褂，微微起风，温孤仲卿抬手拂去，隔着石门外的油灯坠暗，映入进里来的光随着也坠暗。
眼前变得一片黑，夏语心伸手出去扑了个空，额头戳在石壁上，疼得爆粗口，“温孤仲卿，你有病啊！”
傅九方听到里面动静，持剑跑进来，温孤仲卿另一只袖袍拂去，身怕傅九方见了他可见而别人不可见的东西，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屏去，山洞瞬间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温孤仲卿，你……”
要骂的话还没有说完，夏语心只觉得颈下二指处有细石飘过，是又被封了穴道。
雪狐裘半空飞来落在她身上，柔似暖阳，夏语心不再作声，顺着当前位置，小心摸黑着蹲下，蜷进榻里。
片刻后，洞外的油灯又渐渐亮起，夏语心从雪狐裘里探出半只脑袋，温孤仲卿衣着单薄正负手立在丈远外，她又把头缩回来，“本姑娘怀疑你之前换衣服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蒙眼纱。”
“不用怀疑。”温孤仲卿神色平静自若，看不见的坠暗间，是带着笑意离开。
夏语心探出脑袋，朝温孤仲卿走去的背影睨了一眼，换好军服，又变回男女不分的士兵，从石壁后方出来，双手托着折叠好的雪狐裘奉还给温孤仲卿。
温孤仲卿喝着茶，不动分毫。
夏语心轻轻咳了下，“其实，公子不回避才正常，在军营，我也这样换衣服，已经习惯了，不会为了换件衣服去找地方躲起来……”
温孤仲卿脸色显得有些发白，抬眼看来，夏语心惊得后退半步，温孤仲卿缓缓起身，冷气遗出，脚步逼近，夏语心弱弱地没有稳住。
傅九方上前，接过夏语心手里的雪狐裘，递给温孤仲卿。温孤仲卿将雪狐裘披在身上，靠近棠溪颜，“你在军中，有单独的营帐。”
夏语心愣了下，“你不说我还忘了。刚开始进去的时候，是有独立的营账，不过后来天气冷了，大家就往一个营帐里挤，我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吧。”
“你……”温孤仲卿气结而语，别过脸去不看棠溪颜。
夏语心憋笑着瞪了他一眼，学着他气极了的口吻，“你你你……我怎么了？你把我送进军营，难道没有考虑我是要跟一帮男人混？女子不能进军营，公子是知道的。”
“正因为女子不能从军，才将你扮成男子，为你方便，我安排了独立营帐，你倒好，跟他们住一起。”
“我是跟他们住了，跟许多士兵住了，怎么了？你不是天天在这里看护吗，会不知道？嫌弃我跟别的男子住过，正好，把婚约解了。”
温孤仲卿气得无言，“棠溪……”
“明明知道军中非女子能长久待的地方，除了全员男子，还有灾民，你以为，你给我安排单独的营账便万事大吉？那么多灾民，即使士兵们不抢占我的营账，我也不可能一个人睡那么大的地方。”
“是我考虑到一，治军不够严。”
“我管你治军严不严。”夏语心微微行礼，“公子以后，不必再深情地隐于这山洞，告辞！”
“棠溪姑娘……”傅九方上前相劝。
有风掠过，山洞又现一片昏暗，夏语心回过头，那盏油灯的灯芯被削去一半，温孤仲卿身上的雪狐裘又整整披回到她身上，傅九方老老实实靠向一边，退到火坑前。
温孤仲卿走上前，帮棠溪颜系好胸前绫带，打结时用力拉紧，系得牢牢的，身后火坑里的火光明晃晃地燃起来。
夏语心抬眼，看进温孤仲卿双眼里，眸色灼灼，四目交替，她想躲开，又挺了挺脊背，硬气道：“公子何必！”
“我下聘书，是你答应过的事。”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何为嫁，不作数。”
“你的意思，现在你长大了，知道何为嫁，便要悔嫁？”
“当然！”夏语心承认得爽快且直接，笑了笑退后三步，恭恭敬敬地行礼，“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悔嫁，叫及时止损，你堂堂城主，何必娶我这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小民，对你不起用处，实在划不来。而我，自知实在配不上公子的身份，何必再让自己破碎难堪。”
“朝菌不知晦朔？棠溪，我不同意。”温孤仲卿再次言明，走去坐在火坑边，拿起边上的细竹掏拨火堆，从里面掏出两个洋芋，烧熟的，十指如玉笋把皮剥落下来。
夏语心暗暗叹了口气，硬的不行，来软的，跟着温孤仲狠走过去坐下，好声好气地说：“我的意思是，公子是天上云：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我是地上泥：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我与公子云泥有别，不合适，我是在让公子、及时止损，是不想公子有委屈。”
“你未知我心，焉知我委屈？我说，是我愿意！”温孤仲卿向棠溪颜递出手里剥好的洋芋，目光炽热得比火坑里的火还明艳无俦。
夏语心哑口无言，本想拒绝温孤仲卿递来的洋芋，但见着吃的后，肚子瞬间咕咕叫起来，一点不争气。
她拢住雪狐裘，尽量遮挡一下肚子里的叫声，“多谢公子，可我、实在不愿意，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饿了还不吃？”
“我说的是不是吃洋芋，是……”
傅九方机灵地拿过洋芋递给棠溪颜，“棠溪姑娘，你是不是对我家公子存有误会？前几日公子是有事下山，回来的时候……好在这几日是把姑娘救回来了。若不是有公子常年在山上照拂，整个邑安城瘟疫遍地，不说是在军营里，姑娘就是在邑安城，又哪能安身好过。棠溪姑娘应该还不知道，之前拒绝姑娘求医的士兵，已经被公子处决了。”
“厉害！”夏语心有些呆愣，心里嘘出口冷气，杀伐果断，这样的人同样心狠手辣，不然怎么能把自己的未婚妻送进军营，与其送进军营，不如带在身边更安全，真是命运不济，两世都遇上这种货色。
她僵住笑容，规规正正向温孤仲卿行一礼，就先前她说的话，等着温孤仲卿给个痛快。
温孤仲卿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过，看着棠溪颜。
火坑里的火苗劈里啪啦上蹿，零星爆出火花，一会儿落在东边，一会儿落在西边。
夏语心拿着洋芋不肯吃，火花跳到她手背上，烫得她甩手躲开，温孤仲卿伸手接过洋芋，又重新递给她。
夏语心背着手不肯接，傅九方劝道：“姑娘赶紧吃两口。公子他虽看着无恙，实则这几日为救姑娘，公子亏损大半内力，公子亲手为姑娘剥了芋头，姑娘你表示性吃两口……”
咳咳两声，温孤仲卿表示不满意。
傅九方忙改口，“棠溪姑娘就把它吃完！你是我家公子选定要娶的人，不能悔婚，公子也不愿姑娘悔婚。你若悔了婚，公子他会伤心。”
夏语心斜眼看向温孤仲卿，心里想着：我要是硬嫁给他，才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一个生来便被看作命里不祥的人，还能成他的命定之人，是什么奇特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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