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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雅再次恢复意识，是术后第7天。
第一眼看到的，是发出白色冷光的日光灯。
这里不是原来的病房。
她微微转动头部。脑中像有千万根针，稍微动一下就刺痛难忍。
虽然不能环顾整间房间，余光还是瞥见了坐在门边长椅上的人。那是个留短齐发、穿着校服的少年，正低头趴在茶几上。茶几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本学校的课本，只有一本敞开。少年左手撑开书页，右手在划线的业本上奋笔疾书。
“哥哥。”
头被包成粽子的小女孩轻轻出声。
少年刷地抬起头，扔下手中的业跑到床边。
“你醒了。”
他用和长相一样清冷的嗓音说，“我去叫医生来。”
不先叫妈妈而是叫医生，是因为妈妈可能会情绪激动而打扰到病人。即使是对家人，科雷亚巴特罗采取行动时，依然会自动选择逻辑上的最优解。
哥哥跑出去之后，小女孩眨了眨褐色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冷光源，对自己大脑的巨大变化有了实感——
首先，她能认出哥哥的长相，却无法判断他的颜值。
根据记忆，她过去觉得哥哥清秀得像个女孩子，可是刚才看着哥哥的脸，就好像看一幅画满了不同形状几何图形的拼接画。她甚至能在脑中量出那张脸上每条线段的长度、每个夹角的大小，却不明白合在一起的长相好不好看。
其次，这里是医院，之前住的病房一直能闻到走廊里传来的消毒水气味，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没闻到。
最后，她的内心一片死寂，感觉不到任何情感的起伏。
照理来说，高危险性的手术后第一次恢复意识，应该会有大难不死的感慨；重新见到家人，应该会感动落泪。可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负责情感功能的区域阻断了。
这些猜想，在她见到医生护士、以及妈妈时，再度得到了验证。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妈妈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妈妈抱着她痛哭流涕，她却手足无措，连一点想哭的意思都没有。
又过了两周，她终于恢复到了能下床走动的程度。医生们对她进行了各种拍片扫描，以及心理学测试，逐一证实了她先前的自我怀疑。
为手术的后遗症，她失去了对情感的感知能力，味觉和嗅觉灵敏度降低到了几乎丧失的程度，还失去了对艺术类的审美能力。这些能力的退化，却换来了过目不忘的图片式记忆力。无论是对主治医生而言还是对妈妈而言，这都是手术最好的结果了。
月底某天，坐在床上看书的小女孩，透过玻璃看到主刀医生和妈妈在说话。医生摘下眼镜抹泪，妈妈则一边抹泪，一边不停鞠躬。
等他们说完，妈妈就开门走了进来。
“迪雅，哈登大夫说你可以出院了。”
玛丽在床边坐下，笑逐颜开，“他还说你很了不起，比他的预期恢复得快多了。”
迪雅头上的绷带已经完全拆掉，表情却还是和月初刚醒过来的时候一样木然。
“哥哥呢？”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和心情一样毫无起伏。
“你哥哥他回学校了。”
玛丽摸着女儿顺滑的褐色直发，“他马上就要升学了，功课紧得很。”
尽管如此，他还是为了给妈妈减轻点负担，向学校请了近一个月的假来医院。
“我昏迷期间，有人找我吗？”
迪雅问。
玛丽有些不解，“什么样的人？”
“比如，之前的护士姐姐，或者其他医院的工人员、病人之类的。”
因为已经过了一个月，玛丽仔细想了想，才说：“10月底的时候，莉莉丝姐姐来这里看过你一次。其他就没了。”
小女孩点头，“懂了。”
“为什么问这个？”
迪雅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道：“妈妈，出院以后，我还会去上学吗？”
之前在小学的入学考试中攻击高年级学生的案例，让迪雅成为了那个国家著名的问题儿童。因此，想要上好学校，只能搬去别的国家。
“当然。迪雅会成为优秀的学生的。”
玛丽给躺下的女儿盖好被子，轻声道，“睡吧。”
第二天，当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迪雅再次见到了上个月来看过她的护士莉莉丝。
护士姐姐面带温柔的微笑，先夸了几句迪雅恢复得快，然后忽然放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问：“小迪雅，419号病房发现的啤酒易拉罐，另一位病人说是你带过去的。是真的吗？”
迪雅皱起眉，褐色的大眼睛转向左上方。
过了五秒，她才说：“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
可能由于手术的缘故，手术前几天的记忆模糊不清，听到护士提到“易拉罐”这个关键词，她才想起来一点零碎的片段。
“真的吗？迪雅小朋友能再努力想想吗？”
护士姐姐仍不死心，“那件意外发生前，我刚给过你一些医疗用品，其中就有一瓶医用酒精。你做手术那天，我特地去你的病房检查了，原本有大半瓶的酒精只剩瓶底一点儿了。”
小女孩眉头皱得更紧了，闭上眼努力回想，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酒精是挥发性的，可能被我弄洒过？”
她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小女孩，和术前差太多了。比如她这句话的语气，完全听不出道歉的意思。
“……好吧。”
护士站起身来，“你还记得手术前写的日记吗？”
日记这个关键词，唤醒了某些记忆的碎片。迪雅脑中掠过一个浅棕色的玻璃瓶，还有一双笑眯眯的暗棕色眼睛。
“日记，已经被销毁了。”
迪雅看着护士的眼睛，“为什么你会知道？”
她不记得有和护士提到过日记本的事。
护士正欲说什么，就听到背后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玛丽回来了。
见状，莉莉丝重新挂上职业笑容，和迪雅的妈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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