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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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归来

魏璎珞做了个梦，她明明知道是梦，但是却醒不过来。

梦中，曹大虎冲着她咧着嘴笑，瓮声瓮气地对她说，“夫人，别忘了，待大军凯旋，让傅恒大人给我的娃儿取个名字。”

梦中，阿湛手握弯刀，柳眉倒竖地瞪着她，“魏璎珞！你胡说，我二哥才不会犯上乱，他是我二哥，是我亲哥哥！”

梦中，傅恒在战场上摇摇欲坠，刺眼的阳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突然矮了下去，喷出一口鲜血……

“傅恒——”魏璎珞霍然睁开双眼，一只手直直地伸出，在虚空中想要抓到什么，脸颊边凉凉的，竟已不知落了多少泪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将魏璎珞伸出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握得那样隐忍而用力。

胸腔内的心在砰砰地跳着，每跳一下，便剧痛无比，魏璎珞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始终不敢转过头去看他一眼，整整七天，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每一时每一刻，她都期盼着能够回到他的身边，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后悔都在自责，但望上天垂怜，即便是死，都企盼能再见他一面。

可是如今，他在身侧，她却无颜相对。

“璎珞，”傅恒的声音有些微的发颤，小心地唤着魏璎珞，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避开肩膀上包扎的箭伤，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璎珞，是我，你没事了，没事了。”

魏璎珞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终于缓缓转动着眼眸，落在了傅恒的脸上。

七日未见，他瘦了整整一大圈，眼睛陷了下去，眼底淡淡的乌青，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此刻欣喜而心疼地看着自己，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

“璎珞。”

他轻声唤她，小心翼翼。

“璎珞，是我。”

他眼底泛起雾气，唇角颤抖。

“璎珞，没事了，没事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让他不安。

“傅恒。”

魏璎珞开了口，声音异常冷静，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准噶尔二王纳木扎尔，与大金川土司莎罗奔有勾结，昨天夜里，准噶尔大军已经到了西南边陲，距离此地不足三百里，小金川土司泽旺亲自去了纳木扎尔的军队大营，不知何为。这些，都是我这些日子，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军情紧急，莫要因我耽搁了，你快去找岳老将军商议，若我昏迷有大半日，他们很可能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璎珞。”

傅恒面色骤然一变，手指微乎其微地颤了一下。

“我没事，”魏璎珞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傅恒，抿了抿嘴唇，终是没能控制住继续掉落下来的眼泪，“对不起，少爷。”

对不起，璎珞知道错了，可惜知道得太晚。

对不起，那些任性妄为，那些置若罔闻，都付出了无比惨烈的代价。

战场不光是步步诡谲，更是步步枯骨。

一步踏错，便是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填补。

她已经背负了五十条无辜的性命，无论如何，不能再背负更大的错。

“璎珞，这不是你的错。”

傅恒俯下身来，拭掉那越流越多的眼泪，声音带着痛惜，“等我，我很快回来。”

魏璎珞点点头，泪水随着点头的动落在傅恒的手上。

情势急转，傅恒和岳钟琪站在军帐之中，面对着地图，眉头紧皱。

“总督大人，如果夫人信息属实，那么我们，中计了。”

岳钟琪的拳头捶在桌角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羊峒以西是泽旺的地界，如果泽旺与莎罗奔都与准噶尔勾结的话，我们大军入羊峒，背后准噶尔自北向南大军压境，便将我军全部都堵在了虎望口石峡岭和羊峒城，三个城池三角互望，极其难守。”

傅恒沉声道。

“可是我军若不入羊峒城，野外被困，更易切断粮草供给，进退不得。”

岳钟琪一筹莫展。

“怪不得金川一战，如此难打，”傅恒一声冷哼，“泽旺与莎罗奔这场戏，真是做得足够了，就等着准噶尔这方大旗粉墨登场。”

“总督大人，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岳钟琪见傅恒并不慌张，不由在心中赞许。

“来人。”

傅恒沉声道。

“在！”

“持调兵令，命云贵总督今夜三更，发兵小金川。”

“是！”

“总督大人，云贵总督调兵，最迟也要两天才能到……”岳钟琪皱眉道。

“三日前已命他在川西小金川以南屯兵五万，以备不时之需。”

傅恒道。

“那我们今夜，攻城？”

岳钟琪疑惑道。

“不，我们撤军石峡岭。”

傅恒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落在石峡岭上，“此处，近可接应羊峒和小金川，远可驰援虎望口，与昔岭之间相隔几十里，昔岭是通往羊峒的必经之地，纳木扎尔想来一个瓮中捉鳖，谁是鳖，倒还说不准。”

岳钟琪眸光亮了亮，拱手道，“总督大人，下官征战半生，如今六十有三依旧身披战甲，今日终于可说这一句话，我大清武将，后继有人。”

“老将军过誉。”

傅恒眉目中似有隐忧，“传令下去，今夜傍晚，撤出军营，不拔营，不熄火，不携粮草。”

“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岳钟琪得令退去，临行前深深看了傅恒一眼。

不携粮草，只能胜，不能败。

杀伐决断，绝不优柔，为将帅者，当舍能舍，当断能断，实为难得。

傅恒回到营帐中时，魏璎珞依旧端坐着，一如他走时的样子，似乎动也没动过。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浑身伤痕，脖子上一条又一条形状不一大小不同的伤口，似乎是有匕首，有绳索，有鞭痕，还有一些细小不知何物留下的痕迹；肩头是一只蒙古骑兵特有的冷箭，箭簇比一般的粗一些，险些刺断了肩胛骨；手腕上不同程度的勒痕和淤青；两条腿上更是伤痕累累，有磕碰的紫青，有利刃划过的伤口。

熊三将她背回来的时候，他亲自检查过她全身的伤，那些伤让他的眼睛冒火，让他的心如同被油烹，燃烧的怒气险些将他的理智殆尽，他恨不得立时三刻亲自率军踏平那些一路而来的追兵。

熊三亲自领命带兵追了出去，一路上看到自己兄弟们的尸首，险些咬碎了自己的牙，可惜蒙古骑兵自魏璎珞被救走，毫不恋战转头就跑，追出去甚远也没能追到，只射杀了几个最后面的骑兵。

傅恒静静地看着魏璎珞的背影，轻轻地坐在榻上，在她身后，避开她肩头的伤，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她温暖的，实实在在的身躯，贴在他怀中，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璎珞，谢谢你，还活着。”

他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不管她遭受了什么，他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就像现在这样，活生生地在他眼前，看得到，摸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