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保出了花枝胡同,骑马回周府。
周府在东三坊持惠寺后巷,是皇家御赐的长宁伯府。周家是外戚出身,现任长宁伯周愈是当今皇上生母周太后的亲兄长。当年周家不过是京城外郊一户贫民,日子过的不好,穷的养不活孩子,只得把女儿送到宫里去做宫女,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个女儿长了副好模样,得了先皇的宠爱,生了二子一女,封了皇贵妃。后来,先皇驾崩,周贵妃所生的皇长子做了皇帝,周贵妃也做了皇太后。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妹妹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娘家兄长也跟着青云直上,得封长宁伯!周愈年轻时就好喝大酒,如今大富大贵做了伯爵爷,更加是喝花酒包私娼,不要命的胡闹,结果一年前酒后中了风,得了瘫病,躺在床上不能理事了。周愈元配已经过世,元配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周又桂二十多岁时就得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瑞哥儿,年方九岁。老二就是周又槿,今年刚刚二十六,已做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周愈瘫了后,周府的一切事务皆由周又槿说了算,是周府实际上的当家人。
庆保领了周又槿的命,到帐房去支二百两银子,帐房都知道他是槿二爷的贴身小厮,要钱要物自然是不敢多问,忙做了帐把银子支了给他,转头又派了人进内院去,叫管家娘子宋顺儿家的把这件事儿告诉槿二奶奶。槿二奶奶朱氏,闺名锦绣,是江州知府朱泳的第四女。她与周又槿的婚事,是当年周太后还是皇贵妃时,为了给娘家门楣增光添彩,亲自去求先皇给两家赐的婚。如今长宁伯夫人早没了,大爷周又桂的夫人陈氏又是寡妇,周府里的中馈就一直由朱氏来主持。
宋顺儿家的得了帐房的信儿,连忙到朱氏住的东跨院去。刚走到院门口,就遇见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灵芝走出来,见了她便道:“嫂子怎么这早晚过来了,里面刚送了午饭来,二奶奶让把琼姐儿和瑛姐儿也叫过来一起吃呢!”
宋顺儿家的听了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二爷在帐房那儿支了银子,帐房让我来向二奶奶回一声。二奶奶正吃饭不方便,我晚些再来。”
灵芝听了道:“既是这事,嫂子就进去回一声吧,趁饭还没摆上,琼姐儿瑛姐儿都还没过来,正好偷个空儿把事儿说了。过了午,甜井胡同的薛大奶奶要过来,更没空儿说这些了。”
宋顺儿家的听了这话,便答应着进了院门,早有小丫鬟进去通禀了,叫她进房去回话。
朱氏穿一件墨蓝大洋莲家常半旧袄,绣万字马面裙子,正盘腿坐在坑上喝茶。宋顺儿家的进来请了个安,含笑把二爷叫庆保从帐房支了二百两银子的事说了,说完偷眼看了看朱氏的脸色,朱氏到是一脸平常,抿了口茶道:“庆保有说二爷支这笔钱做什么用吗?”
“没说,庆保只说二爷要用,让他回来支了钱送过去。”
“送花枝胡同去?”
“是。”宋顺家的陪笑道:“二爷今儿下了值就直接过那边去了。庆保先前还去外书房拿了干净衣服送了过去。”
朱氏垂着眼不说话。她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容貌上却有些显老,一张白皙的鹅蛋脸,细眉毛单眼皮,嘴角略微下垂,带点儿苦相。她的姿色平常,周又槿却是姿容出众,生的身材颀长,剑眉星目,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男子。正因如此,府上的下人们都觉得她配不上周又槿,见她们夫妻最近几年不太和睦,都有些冷眼旁观看笑话的意思。其实,娶妻娶德不娶色,朱氏出身官宦世家,比周家这样的泥腿子出身不知强上多少倍,她与周又槿成婚,说起来还是周又槿高攀她了。
宋顺儿家的看朱氏一直不说话,犹豫着又道:“二奶奶,帐房那边让问问二奶奶,这笔银子用个什么名目下帐?”
“就照实写”,朱氏冷笑道:“就写二爷去花枝胡同喝花酒的嫖资!”
宋顺家的知道她是赌气,正要再说,突听外面一阵乱,丫鬟们掀了帘子,引了朱氏的女儿琼姐儿、瑛姐儿进来。琼姐儿今年刚满五岁,瑛姐儿还不到四岁,都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又都生得象父亲,相貌姣好,皮肤白皙,眉目如画,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樱桃红袄裙,带着镶七宝金项圈,粉装玉琢一般,惹人怜爱。
琼姐儿领着妹妹给朱氏请了安,便直接爬上床,钻入朱氏怀中撒娇道:“娘,我们刚才到后院蒲叶湖去喂金鱼去了,刚下过雨,水里的鱼都浮在湖面上吐泡泡,可好玩儿了!”
瑛姐儿也偎到朱氏身前,把手里拿着的一朵小黄花送到朱氏眼前,娇声道:“娘,我给你摘了花儿戴!”
朱氏本来心中十分的不快,见到两个女儿那气恼也换成了万种柔情,只顾抱了两个女儿亲昵,又吩咐丫鬟们:“叫他们快摆饭吧,姐儿都饿了”。见宋顺儿家的还站在那里,便朝她一摆手,冷冷道:“你出去吧,以后再有这种事,就照我说的办就是了,也不用再来一一的回我了。”
宋顺儿家的无奈,只得出来,看时间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自己跑了半日也饿了,于是决定先回家去吃了午饭,再去帐房。她走到后院偏门处,远远看一个人也往这边来,正是庆保,便赶紧出声把他喊住。
庆保见是她,忙走过来笑道:“宋嫂子,这早晚在这儿做什么?怎不回家吃饭去?”
宋顺儿家的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儿在跑!你办的好差事,害我在二奶奶面前受了半日气!”于是,把刚才的事一股脑对庆保说了。
庆保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呢,都是二爷和二奶奶两个赌气玩儿,折腾咱们做下人的罢了,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儿遭殃!”
宋顺儿家的又问他:“你领了银子怎么不给二爷送去,在这儿做什么呢?”
庆保道:“你糊涂了,那都什么时辰的事儿了,银子我早送那边去了。二爷晚上要在那边请胡四爷和赵七爷他们喝酒听曲儿,又叫我回来到外书房去拿几件换洗的衣裳,估摸着二爷这几日都要在那边住了。”
宋顺儿家的奇道:“你既是去外书房拿衣裳,怎么走到这边儿来了?”
庆保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对宋顺家的说:“二爷还叫我回来偷偷调了旧档,查查当天看守幽兰姑娘的那些人他们的底细!”他停了停,郑重嘱咐宋顺儿家的道:“这事儿你别对其它人说,二爷不想让人知道。”
宋顺儿家的忙道:“你放心,这事儿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又叹气道:“唉,查查也好,谁不知道幽兰姑娘死的冤枉,她好歹伺侯了二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真真叫人心里不好受!”
庆保也道:“可不是,幽兰姑娘是什么人谁不知道!若说她要害二爷的子嗣,打死我也不信的!只是她如今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了,不是她做的,也成了她做的了!之前我去了趟她家,看她母亲又是个体弱多病,起不来床的,弟弟不过七八岁,做不得活儿,只她妹妹一人在家里忙上忙下的操持,又做些针线贴补家用,日子实在是难过!”
宋顺儿家的叹气道:“我怎会不知她家的情况?当初我们家和她们家是同一天由内务府分进府里来的,她爹活着的时候,我们两家也是常走动的。自她爹死了,她娘那身子三天好五天坏的,什么活计也做不了,还要天天靠药吊着命!全家都指靠着幽兰那点儿月例银子过日子,如今幽兰也死了,她家八成是快揭不开锅了。”
庆保听她说到这里,便又再压低声跟她道:“这个事儿我只偷偷跟你说,前几日,二爷曾叫我给幽兰家送了些银子过去的。二爷还和我说,等过一阵子,让我悄悄给她妹妹铃兰找个差事做。”
宋顺家的忙摆着手道:“二爷是个有情义的人,给她家些银子也是应该的。只是这进府当差就别想了。你是不知道,幽兰姑娘死的那天,二奶奶曾叫了铃兰来府里收尸的,结果铃兰一见她姐姐尸首就大哭大闹起来,谁也拦不住!后来二奶奶气了,叫人把她乱棍打出府去的,还发了话,以后不许铃兰再进府门半步呢!”
庆保吃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我倒不知道!我看铃兰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想到她竟这样厉害!不过,要不要她进府来当差,那还要看二爷的意思,二爷本来就爱跟二奶奶唱对台戏,如今两人又闹得撕破了脸,以后还不定怎么打擂台呢!到时候我只管听二爷的吩咐办事,二奶奶有什么不高兴让她只管找二爷闹去。只是如今二爷连府里都不愿回来,她就是想闹也找不到人不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因着都还有事,就各自散了。宋顺儿家的出了偏门,回家吃了午饭,正巧她当家的宋顺儿也回来吃饭,就趁机把今天的事儿,二奶奶的话,还有后来遇到庆保,庆保说的那些话都跟他说了。
宋顺儿在府里做着二管事,是个难得的谨慎人,听了这些就特意嘱咐她:“庆保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只当没听过,再别跟别人说了。帐房那边我去回话吧,你吃了饭直接进府里当差去,不用管这些事儿了。一会儿薛大奶奶要过来,薛大奶奶是二奶奶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两个人一向好的穿一条裤子,二奶奶这时候把她叫过来,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情,你在旁边看着,也好打听打听。”
宋顺儿家的听了他的话,吃了饭就直接进府里去,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薛大奶奶已经进府来了。宋顺儿家的见一堆丫鬟婆子正陪着琼姐儿、瑛姐儿,和薛大奶奶的小儿子信哥儿在花园子里玩儿,就朝站在一旁陪着的,瑛姐儿的乳娘刘氏使了个眼色,刘氏见了,忙偷空儿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宋顺儿家的问刘氏:“薛大奶奶过来了?怎么没见人?”
刘氏小声道:“过来了,一过来就被二奶奶拉着屋里说话去了,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来了。”
宋顺儿家的也小声道:“这是姐妹俩要说体已话了?”
刘氏道:“可不是,自从前儿二奶奶和二爷打了起来,这几天二奶奶瞅着仿佛无事,其实心里一直憋着气呢!她又好个面子,不愿把气发出来,让人看了笑话,且这府里也实在没个能说话的人。这次把薛大奶奶叫过来,肯定是要痛说一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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