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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严重的睡眠不足，判断力因此失去了往常的水准，我们结伴同行半个月以来破天荒地错过了宿头，一直到日头开始偏西，我还没看到任何小镇或是村庄可供落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能显示人类居住的迹象。
“看来今晚要露宿荒郊了，”展昭终于开口打破上路以来一直的沉默，他有些抱歉地说，“是我记错了路。”
我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这个，只不过从来没有任何野营的经验，于是就好奇地问他：“怎么露宿？是要支帐篷吗？”
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我们并没有帐篷。
“先看看能否找到避风的地方，”展昭果然摇了摇头，“若是找不到，那便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
他说到最后轻轻笑了笑。
就冲他这一笑，我对可能会露天睡一晚上顿时就没有任何意见了。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挺荒凉的，左边是大片看不到边的荒田，右边是时不时传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的树林。天边的那轮日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西沉，像是巨人的独眼，很快就要闭上了。
因为夜视能力很差，我没过多久就看不清东西了，于是听力就越发敏锐。那些夜猫子的磔磔叫声、蛄尔啃食田里野草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树梢的飒飒声，忽然就变得无比清晰起来，让我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阵地发冷。
“那里，”展昭忽然抬起胳膊指向前方，“有个茅草屋。”
我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黢黢的影子，不过展昭说的话可信度一向很高，我顿时高兴起来：“真的啊，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那里过夜了？”
“嗯。”
展昭轻轻地应了一声。
于是我们赶紧催了催早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儿，朝着远处的茅草屋小跑过去。再近一些，我也能看出一些隐约的轮廓来了，那座茅草屋破破烂烂、歪歪斜斜的，门窗什么的都是坏的，像是空洞的眼眶或是张大的嘴巴，静静地等候夜间迷路的行人。
我被自己发散的思维吓得打了个哆嗦，不动声色地朝展昭那边靠了靠。
等到了地方，我终于看清了这座茅草屋的全貌。
说它是个屋子真是抬举它了，这估计是以前种地的人临时搭起来歇脚的地方，占地面积还没我家的厕所大，里头更是空荡荡的什么家具物什都没有。
展昭把我们的马拴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矮桩上，自己先走进了屋子，他四处看了一下，回头对我说：“就歇在这里吧。”
“好。”
我觉得出门在外的确没什么好讲究的，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局促，真局促。本来这屋子就挺小，现在又站了我们两个人，顿时感觉连手脚都伸不开了，我都能感受到展昭身上散发的热度。而且这里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地上的尘土厚厚的一层，一踩一个脚印。
展昭转头又出去了，他从附近找了些干草枯枝，抱了一堆回来。我在一边帮忙，两个人终于在屋子中间生起一堆火来，稍稍驱散了夜里升起的寒气。火焰跳动着，将我们的影子投在了墙上，我悄咪咪地挪动脚步，趁着他不注意时伸了伸胳膊，墙上我的影子就把他的抱了个满怀。
无论昨夜我说了什么，无论展昭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眼下，我们在一起。
展昭并没有察觉我的小动，他闷头在屋子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解下包裹褡裢翻出了一块毡布铺在了地上。还把包袱团巴团巴放到一边当做枕头，又找了几身厚实的衣裳铺开垫好，扭头对我说道：“今夜只好将就一下，委屈你了。”
我看了眼地上简陋的临时床铺，出声表达了内心的疑问：“这么小，睡不下两个人吧？”
“我打坐一晚就好。”
展昭低声说，他果真在一旁盘腿坐下了。
我仔细地把弓箭搁到一边，有些失落地在毡布上坐好，歪过头去跟他商量：“不然我们一人睡半宿，你半夜叫醒我，咱们换着来。”
“不必了。”
展昭笑了笑，并没把我的建议往心里去，“我是习武之人，一夜不睡也没什么。”
我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然而良心还是催促我违逆本能地劝说他：“小孩子要睡足才好，倒是我这个年纪熬一夜没什么问题。你昨晚又喝了酒，今天再熬一宿明儿还能撑得住？”
“能。”
展昭一副张飞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还抬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你快睡吧。”
我被他推得往后一倒，躺下之后就真的爬不起来了，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疲惫。于是我默默地把披风解下来盖好，又摘下眼镜放进褡裢里头搁到一旁，这才抬眼去看展昭，低声跟他说：“那我睡了啊。”
没了眼镜，世界都模糊起来。展昭的面容被跳动的火光照得朦朦胧胧，英俊之中又多了几分捉摸不定。然而他的心跳仍旧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坚定而又沉稳。
“嗯。”
只听展昭轻轻应了一声，探身替我掖了掖披风。他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低头之际把地上的火堆映了进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又忍不住把视线往下移了移，然后心虚地赶紧把眼睛闭上了。他的嘴唇并不薄，没有那种风流薄幸的面相，应该是个长情的人。我经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展昭大概是坐了回去，紧接着是“喀朗”一声轻响，他把总在腰上挂着的那把剑放到了身旁的地上。
火堆发出了哔剥的一声，像是在宣布终于可以睡觉了。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累过了头，还是睡在地上实在太难受，我虽然很困，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睡着。外面渐渐起风了，呜呜的响着，脆弱的茅草屋也跟着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展昭的呼吸声则是绵长而又平静的，心跳声应和着，仿佛成了这荒凉的夜里唯一美好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啊，他的一切都喜欢。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觉得我很奇怪呢？还是很麻烦呢？
又或者，他确乎有那么一丁丁点的喜欢我。毕竟我是这么的特立独行，浑身上下散发着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
我不要脸地想着，轻轻地、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找到了一点睡意，思维开始渐渐不受控制地涣散。与此同时，强化后的听力也像是失去了控制，渐渐地从展昭身上一点点地剥离，又渐渐地扩散到茅草屋外，最终渐渐地延伸进一旁的林子里。
我听到了蛰伏在草中的虫子唧唧的叫声，还有夜间活动的小动物在地上奔跑、树枝上跳跃的声音，更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小溪，潺潺的水声干净得像是能洗涤人的心灵。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正在溪边喝水，它们的尾巴扫过地上的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要杀我！求你了！”
一个尖锐的女孩子的声音忽然钻进耳朵里，我本来已经快要睡着了，结果猛地被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那一刹那的感觉就好像皮筋被拉到极致，然后猛地弹回来打到了我的脑仁上。我瞪大眼睛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全都是飞舞的星星，脑仁疼得快要抽搐。
过了好久，我才听见展昭不断地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噩梦而已。”
他似乎在轻轻拍我的背，手掌的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来，很暖和。
我们挨得很近，他虚虚扶着我，吐息时的热气让我的脸痒痒的。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冷静下来了，冷汗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等眼前的星星消失得差不多了，我才哑着嗓子问：“我这是怎么了？”
“魇着了。”
展昭大概也被我刚才的模样吓着了，看着有些心有余悸，他仍旧轻轻拍着我的肩背，柔声说道，“没事儿的，我守着呢，不怕。”
我隐约觉得自己刚才其实并没有睡着，可是记忆却又有些混乱，因此用力揉着太阳穴，□□着说：“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尖叫，是个女孩子。”
“没有人尖叫，”展昭顿了顿才回答，他很肯定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可是那个声音很真实，我现在甚至还能回想起音色和语调。然而支起了耳朵，却又只能听到树林边上的动静，再往深处就听不清了。
难道刚才真的是我做了噩梦？
“睡吧，”展昭大概把我发呆的样子当成了害怕，他轻声说，“我就在边上，不会有事的。”
我迟疑着重新躺下，然而在头挨到枕头的一刹那，就好像记忆突触忽然动了一下，记忆的碎片流星雨一样飞快地划过，我猛地又坐了起来。
“怎么了？”
展昭还来不及坐回去，他连忙回过身单膝点地半跪在我身前，低头垂眸担忧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这个跟要求婚一样的姿势，一把拉住他的手结结巴巴地说：“绝对不是我做梦！我真的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在喊‘不要杀她’之类的话。”
他的手干燥而又温暖，虎口有茧，蹭得我的手心又疼又痒的。然而不等我细细品味一下，他就跟被火燎了一下一样把手用力缩回去了。我听着他的心跳又开始加快，认命地默默缩回了手，然后搓着手指回味了一下。
“你方才说什么？”
展昭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问我，“什么不要杀她？”
我想起正事，赶紧端正了态度严肃地和他说：“我刚才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她在求救。好像有人要杀她，就在那边林子里的小溪边上。”
展昭狐疑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边的林子里有一条小溪？”
“我……”我张口结舌，心想该怎么说，说自己听到了溪水的声音？展昭会觉得我癔症犯了吧。
然而不等我想出怎么搪塞来，展昭却站了起来，他低声说道：“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就去看一看。”
他说着拿起了自己的佩剑。
我一下就愣住了，没料到展昭会做出这样果断的提议。然而我迟疑了半晌，终于也捡起了弓箭背好，跟着他走了出去，走进了无边的黑夜里。跟在展昭身后，我被一种奇怪而又陌生的感觉笼罩着——明明是我听到了有人在求救，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展昭，可是我真的想到那里去看看有没有凶案发生，然后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吗？
我想如果是在过去，遇到这种事可能至多报个警，就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然而这个时代不存在报不报警一说，只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是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我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自己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这个问题的答案令我感到羞愧。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展昭是前者。他无疑是强者，不仅是由于武功高强，也是因为这份不动摇的侠肝义胆。
我握紧弓臂，尽量放轻脚步紧紧跟着展昭，他的脚步轻盈而又灵活，在夜中穿行时像一只矫捷的猫。
我们进入了这片黑黢黢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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