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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阅读侦探传过来的资料时，沈唯言无法形容那种随着越多的了解就越发沉重的那种心情——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单独给宁阅一个人这么多的磨难呢？明明、明明是这么优秀、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却遭受着如此多的残酷。
年份越是往前，就越是难以得到有效的资料，在定居杨树县之前，宁龙夫妇一直在外地辗转，他们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而且又已经过世多年，就更难查询。
私家侦探那边的进展到现在已经到了艰难的地步。可若是沈唯言的判断没有出错，接下来才是调查真正最重要的地方——宁阅不可能是宁龙夫妻的儿子，那么宁龙夫妻两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通过什么途径得到宁阅这个儿子的？
侦探恐怕要花不少时间，沈唯言当然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最好的办法是等——可他怎么坐得住？如果可以，他一刻都不想耽搁！既然宁龙他们带着宁阅去杨树县定居的时候，宁阅已经八岁，不，实际年龄应该是七岁，七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从宁阅本人身上下手，也许能更快有些收获和突破。
就算更往前的事情记得不甚清楚，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就算没有成长相册，父母也总是会念叨的，会说起儿女孩童时代的趣事，那从宁阅这里得到的消息就十分可靠和有指向性了。
而且……沈唯言还抱有一种异样的期待，唯止失踪的时候七岁，又那么聪明，说不定会记得以前的事，如果是这样……
压抑住心内的紧张和激动，沈唯言沉默了一下，才梗了梗喉咙，面上带着歉意声音有些沙哑，“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让你难过……抱歉宁阅。”
“没关系，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宁阅拉开嘴角笑了笑，“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又发生各种其他的事……后来我爷爷就收养了我，也就渐渐好了。”
就算再刻骨铭心的痛，时间久了都会淡去。亲人逝去的痕迹也渐渐被风化，那些当初撕心裂肺的难过，全部化烟尘，虽然是件可悲的事情，可不得不承认，人其实就是这么薄情，因为逝去的已经逝去，而生活还是要继续。
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这些铭记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拉长，一次次逐渐变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妈妈说的那样，因为八岁的时候得流感，发热太厉害烧到脑子，到烧退了以后，都还有一阵子迷迷糊糊的，很是怕生了一段时间，小时候的事更是记不得了，比起其他小孩对父母的依恋，他其实……算得上很独立的了，当然父母过世那阵子，的确也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段了，无论是从现实还是从感情上来说。
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因为父母过世太早，又有着流感发烧的后遗症，反而不是那么深刻。倒是宁阅爷爷走的时候，宁阅更加难过。
于是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因着“很久以前”这个词，各自缅怀着一些过去的东西，这份沉默是有些肃穆的，也有怀念的温暖，谁都不会想去毁坏这一刻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沈唯言又开口，这次他的语气十分温和了，如果不是宁阅清楚对面这人是沈唯言，就觉得这态度接近小心翼翼了，“不知道叔叔阿姨是怎么样的人？一定是很温柔的父母吧？”
宁阅略微有些诧异，抬眼看了沈唯言一眼，心中着实摸不透沈唯言在想什么了，试探的确是试探，不过试探他的出身有什么意义吗？知道他出身不好，身世可悲，跟贺一宁从来没在一个层次，难道会让沈唯言高兴吗？那怎么可能？贺一宁与他天差地别，这一点不同试探都是铁一般的事实，而且……尽管并不喜欢沈唯言这个人，宁阅还是能肯定的说，沈唯言不是这样的人。
沈杭倒很可能。
罢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如果沈唯言真的想知道，就算他不想说，沈唯言也有方法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沈唯言给脸问他，他就照实说吧，宁阅抿抿唇，笑容之中有点羞赧和些许不自在，“我爸妈……对我很好，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而且我小时候身体也不太好……嗯……就很普通，就很普通的那种娇惯孩子的爸妈，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给我那种。”
爷爷倒是对他要求十分严格，特别是在父母发生意外之后，更加严厉。
不过也正是因为抱着最大的期待，所以才会更加严苛，因为要他成为优秀的人。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如爸爸妈妈那样把他当成最珍贵的宝贝；也不会有人，像爷爷那样不苟言笑，却交给他许多深刻的道理。
父母给与他生命，爷爷为他的灵魂上色——哈哈，说来说去，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其实都已经不在了啊。
哪怕沈唯言早就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可当这一刻真到来的时候，那种巨大的落差还是拽住了沈唯言的心神，让他一瞬被无数的烦恼包围——尽管宁阅的情绪没有明显的悲伤，毕竟人的逝去是无法挽回的，没有谁会、也不应该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伤痛势必会远去，但沈唯言能感受到，那平淡的话语下，宁阅隐藏着对他的父母的真挚情感。
想着不由自嘲一笑，谁说不是呢，那是人家的爸妈，怎么可能让人随便几句话，就抛却父母，改叫根本不认识的人叫爸妈。
哪怕是真的，感情上又怎么能轻易接受。还有他这种，认识了数年，却从来、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宁阅一眼的、态度恶心、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哥哥。如果他们真的有认真想要认回宁阅，那为什么这些年却一点举措都没有呢——尽管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可在宁阅眼里看来，不就是这样吗？太过突然，他是宁阅，也一定不会、不肯轻信这样的家人，只是单纯出于感情的理由才肯认他的。
可是，就算再怎么失职，只要还有弥补的机会的话……错过的十几年是回不来，可是他们还能拥有更长的未来，再次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将十几年的遗憾补全划出一个整圆。
与此同时，沈唯言注意到宁阅话中的另一个信息——只有他一个孩子。这分明是不可能的，就算七岁记事不牢，但唯止小时候最黏他，连爸妈都要往后排，怎么可能忘记还有一个哥哥的存在？难道是他的判断失误，其实宁阅并不是……不，不会，这么多巧合并列重合在一起，就不能只认为是偶然，而且感情上，沈唯言已经确定宁阅就是。
不然的话，宁阅在手术室心脏骤停那一刻，那种几乎窒息的心绞痛算什么？他们一定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才会有所感应。多年之前他也有过一次的。一定是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又或者是宁阅不愿意将过多的内情告诉他，这个陌生的人。
“独生子吗……”沈唯言压住心中的受挫和失落，面上还是维持着之前的笑容，又带了些遗憾和安慰，“你很爱他们吧？”
宁阅笑了笑没有应承，沈唯言却明白，这是无声的肯定。有些话不必要说出口就是事实，而现在宁阅父母都已经过世许久了，也没有人能接受这份情意，又何必轻飘飘的说出口。沈唯言留给宁阅一些独自缅怀的时间，顿了好几息才换了轻松一点的语气道，“这些年一个人很辛苦吧。如果叔叔阿姨还在，一定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宁阅垂下眸子笑着摇摇头，“我现在这样，还完全不成器。”
有一瞬间，沈唯言在宁阅身上感受到一种黯然的情绪，与在试镜之时自信充满魅力的表现完全不相称，是真的对现状不满意？亦或是只是谦虚？沈唯言一时也无法判断，轻笑了道，“怎么会呢？你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艺人，事业也成功，今天的表现也很优秀。如果叔叔阿姨还在，一定会很高兴、很欣慰。”
“嗯，说不定会吧。”
宁阅吁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悠长，“我爸妈过世的太突然了，那个时候的事，除了印象很深的，大多都已经不记得了。而他们对我总是很放纵，没有什么要求，结果到后面，连希望我成为怎么样的人，都没能有些交待。”
这样的话有些沉重了。连父母对自己的期待在何处都没能知道，又如何能判断自己是不是能让父母觉得骄傲呢？虽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必因为要回报父母的期待就确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可那也只是椿萱并茂者的从容。对于那些父母已经离世的人来说，特别是像宁阅这样，很早就失去双亲的人，未曾知晓父母的期待，同样是一种遗憾。
还是一种永远没有终点、也永远不会圆满的遗憾。
明明知道话语只是无力的，可沈唯言还是忍不住想要给宁阅一些肯定，他端正了面色用笃定的语气说道，“肯定会的。父母最大的期望，莫过于孩子不要吃苦，能生活的好好的。”
能生活的好好的，吗？宁阅垂下眼睫，遮住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心头浮现些许疑问，可是他这样，究竟是算好。还是不好呢。须臾还是露出一个微笑，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考虑这些也没有意义。
宁阅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没有任何意义。
“谢谢。”
宁阅感受到沈唯言的好意，虽不明白沈唯言这么做究竟为何，还是礼貌的道了谢。莫测王子心意，王子想玩游戏，除了陪之外，也别无选择，说到底沈唯言犯不着自降身份来对付他，还是亲自。
不过真的，在沈唯言面前剥开衣物，展示身上过去那些已经结痂交错坑坑洼洼的伤口，哪怕嘴上说的再怎么轻松，心中再如何自我暗示这没什么，正视过去没什么可耻，都让宁阅从内心深处，产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再怎么说服自己沈唯言没有恶意，再怎么安慰自己没事，烦躁一点一点堆积起来，几乎将宁阅吞没——在这以上，不要再继续探听下去了！
沈唯言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之后都是跟你爷爷一起生活的？”
“是的。”
宁阅脸色稍微有点僵，差点维持不住唇角的笑容弧度，抿抿唇看着沈唯言，带着歉意微微笑了笑，避开了沈唯言的目光，“……不好意思沈总，我爷爷不喜欢我向别人谈论他，请恕我不能多说。”
沈唯言心中一惊，左手在桌下不自觉的握了拳，全身绷紧进入了戒备紧张的状态，可再看过去，宁阅依旧保持着客气的笑容，略带着些歉意却坚持的看着他，不卑不亢的表明着自己婉拒的态度，就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压迫是错觉一般。
果然不会错……宁阅绝对就是唯止……沈唯言心中越发肯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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