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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温柔地说晚安
直到任清远从治疗室出去，顾安依然有些发怔。然而发怔的原因并不是刚才的梦境，而是任清远的声音。之前吃烤肉的时候，师弟师妹八卦地问他有没有男女朋友，他说没有。这是真话没错，可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声音，藏了很多年却仍然不肯放下。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他所熟悉的只是他的声音，但这并不影响他为之着迷。
八年前，顾安中二病还没好利索的高中时代，叛逆、困惑、烦躁几股情绪搅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有天做题做到深夜还没做完，他心浮气躁到想把练习册扔出去，又担心吵到别人，最后咬着牙把书放了下来。电视在客厅他不能看，于是就打开了收音机，深夜档的电台以广告和情感节目居多，顾安越听越闹心，好在换到后面，听到了一个不怎么正经的音乐类节目。说它不怎么正经是因为一个小时也播不了几首歌，主要以主持人叨叨叨为主。好在主持人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又有些低沉。他有时会念一些听众发来的好玩段子，有时也会给那些求安慰的听众一些安慰，说些加油打气的话。鸡汤和毒鸡汤穿插着来，你也不知道哪一口里有毒。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正经的节目，让顾安平静了下来，然后咧嘴笑得跟痴呆一样。后来他经常听这个节目，也渐渐得记住了这个声音很好听的主持人叫做阿元。每次节目的最后，阿元都会播一些舒缓的音乐，读一些让人平静的文字，最后温柔地跟听众道一声晚安才结束节目，顾安数不清有多少夜晚他是伴着这声晚安入睡的，他也很庆幸，那段不安焦躁的岁月里，有这样一个温柔的声音陪伴着他。
青春期的心情起伏不定，常常前一秒还兴高采烈，下一秒就患得患失。顾安也曾经在困难彷徨时给阿元打过热线，阿元也耐心地安慰他，给他建议。顾安说不清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依赖并迷恋这缕声音，很多次他都梦到这缕声音的主人，他努力想看清他的样子，或许也曾看清过，但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人有跟声音一样温柔的眉眼。后来……就没有什么后来了，高三那年某天晚上，阿元忽然在节目里说自己要离开了，之后，那缕让顾安每晚安心入睡的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顾安也曾通过论坛、微博这些平台打听阿元的下落，有人说之前有一位听众暗恋别人，在节目中跟阿元诉苦，阿元就鼓励他去告白，结果没几天那位听众就跳楼自杀了。阿元知道后很自责，觉得自己不应该盲目地鼓励这个听众，不应该不了解详情的情况下，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于是就辞职了。至于他离开电台之后去了哪里，就众说纷纭了，顾安在粉丝论坛里泡了几个月，有人说阿元辞职之后回学校去读更高的学位了，也有人说他改行经商去了，还有人说造梦师行业兴起，阿元也去凑热闹了。然而讨论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渐渐地没人再提起他了，新帖子不断的顶上来，以前的消息也没人再理会了。仿佛只有顾安还记得，曾经在某个时段某个频道的某个节目里，有一个声音温柔的主持人，叫阿元。
这样的一段经历给顾安带来的影响是意料之外的，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声控，而评价声音好听与否的标准也只有一个，看它和自己记忆中的声音有多少相似度。很多人跟顾安讲，声音好听的人大多长相有些抱歉，顾安听了也当没听，他不是完全不相信这种说法，只是心里一直有些期待。期待哪一天在某个地方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期待一转身，那个人有一张和声音一样温柔的脸。
如今似曾相识的声音再次出现，只是掺了几分沙哑，顾安不敢置信地看着任清远有些轻佻的眉眼，觉得很不真实。人有相似，也许声音也有呢？不，不对，别的也许可能听错，这个绝对不可能错，顾安矛盾地想着，目送着任清远出去。
任清远一出治疗室正好碰上叶乔回来，看他手里空空，想来回执是已经交到赵树民手里了。“打发走了？”
任清远问道。
“哪儿还用得着打发”，叶乔笑道，“撒丫子就跑了。”
任清远摸了摸口袋，抬头说“你烟给我一根儿。”
叶乔拽开抽屉给他拿了一根，“你最近烟抽得太勤了。”
任清远翻开打火机点上，用力吸了两口，“最近太忙，不抽烟根本盯不住。”
叶乔向他身后望了望，见治疗室的门仍然紧关着便问，“顾安小同学呢？”
“还没缓过劲儿来”，任清远说，“刚开始都这样，适应了就好了。”
叶乔嘴角一翘，“你对他还挺有信心。”
“姜洛亲自挑的，又是何澄鸿的学生，应该差不了吧”，任清远看着烟有些出神。
“这么说，他应该算是你的小师弟？”
叶乔问。
“我又没正经八百地拜何澄鸿当师父，他算我哪门子师弟”，任清远夹着烟说道，“我们这一拨，都是半路出家，理论欠下的账太多了，到现在我都在补。”
叶乔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张纸巾，“看看你那一脑门的冷汗，今天没有预约了，赶快找地方歇着去吧。”
“知道了，抽完这根儿烟就去”，任清远说道。
任清远在办公室一觉睡到傍晚时分，看看表快六点了。这个时间事务所已经没人了，楼下明澈教室的最后一节课也散场了。他中午只吃了口面条，现在肚子空空如也，躺床上想了两分钟，任清远决定起来觅食。
他穿好衣服下楼，却看见操台那儿杵着个人，拿着铲子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一晃神，他才想起今天顾安已经入住了，估计是在自己鼓捣什么吃的。
顾安这边正煎饼推和铲子并用地摊鸡蛋饼，他以前做过几次，却不怎么熟练，刚刚那张有点火大，这张目前状况还不错。正聚精会神翻面之际，忽然背后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顾安赶忙回头看，见是任清远才舒了口气，结果再回过头来发现铲子已经把饼戳破了。
任清远好奇地走到他旁边，看着被戳破的饼笑了，“叶乔没告诉你我在睡觉？”
顾安摇摇头，“我以为你们都走了，也没仔细看。”
任清远挽了挽衬衫的袖子，“来，我给你摊几张。”
顾安没想到任清远摊鸡蛋饼的功夫如此纯熟，鸡蛋饼张张油亮薄脆，情不自禁地想给他鼓个掌。任清远摊完鸡蛋饼，又顺手把顾安洗完的菜心给炒了。
白粥、鸡蛋饼、菜心，晚餐清淡了一些，但挺对任清远最近的口味。两人坐在吧台边吃着简单的一餐，顾安偷偷瞧着任清远的侧脸，恨不得把耳朵立起来去听他的声音，有些疑惑，又有些开心。
“怎么？今天有些不适应？”
任清远似乎感受到了顾安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问道。
“呃，是有点”，顾安有些心虚地答道，“在学校做的练习都是小打小闹，跟职业水准还有很大差距。”
“你最近制的梦境是什么样的？”
任清远问。
“最近我们系组织了一个对抗比赛，我导师推荐我去参加了窃取秘密的项目，我前两周一直在忙这件事。”
“哦？”
任清远挑了下眉，“结果怎么样？”
“平局”，顾安说，“我没能窃取到他的数据，他也没能窃取到我的。”
“那你们造的分别是什么梦境？”
任清远饶有兴趣地接着问，“为什么都没能成功？”
“我造的是学校的图书馆”，顾安比划了一下，“具体只有自习区那一块儿，因为我知道他经常去那儿自习。我还亲眼看见他把写着数字的纸条塞进书包里，但是……他转移了地方，所以我失败了。”
任清远思索了一下评论道，“图书馆这个场景对学生来说还是挺复杂的，不过复杂也有复杂的好处，细节上有些瑕疵也不容易被发现。那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做的是我的寝室。”
“呵”，任清远乐了，“你这个对手很乐于向高难度挑战啊。”
“嗯，但是被我发现了细节上的问题，梦境就崩了”，顾安说，“所以他也没有成功。”
“你的导师也跟你们一起进入梦境，然后又默默无闻地做群演？”
任清远问。
顾安点头，“我造的梦境里，老师一直坐在角落里，他造的梦境里，老师扮成我的室友，只不过他一直背对着我，不能回头。”
任清远笑着摇摇头，“做一个人家非常熟悉的场景是很难的，一丁点的偏差，都会被察觉。赵树民这个案件我选择从楼道而不是从他家开始，也是这个原因。”
两人一边聊一边吃，一顿简单的晚餐居然也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吃完。收拾完餐具，任清远又给顾安留了个案例做业，内容不是很复杂，只是做一个梦境的基本框架。顾安听得很仔细，把要求都记了下来。任清远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嘱咐了顾安几句便打算回去了。顾安把他送到门口，任清远说，“回去吧，你今天也忙活了大半天，好好睡一觉。”
“好的”，顾安应着。
“那……晚安”最后两个字一出口，任清远惊奇地发现顾安想被点了穴似的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晚安。”
任清远探究地看了看他，见他脸上已经没有异色，便笑笑转身回去了。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无数个音调各异情绪各异的晚安充斥着顾安的脑袋，他听阿元说过无数次的晚安，这是他最熟悉的两个字，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亲耳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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