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
囚牛心神一怔，着魔般的看向眼前，眼眸里映着那名染血的身躯。
温润的眉宇和清楚的轮廓骤然间与记忆里的那人有了重合。
……
“囚牛囚牛，告诉你哦，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哦。”
陈手指在地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圈，扬着头道，眼里尽是仰慕，“我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啦！啊，不，第二好看，你是第一好看。”
最厉害？人类能厉害到哪里去？
囚牛不屑的冷哼一声，“我父亲才是最厉害的。”
“我爸爸就是最厉害的。”
陈嘟嘴，小脸上满是不服。
“哪有，我父亲才是最厉害的。”
囚牛闻言不悦，“我是不是很厉害？你爸爸有我厉害吗？父亲比我还厉害。”
“……”陈瞪着双眼看它，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讲出话来，他垂下头，仍不愿承认，不死心道，“我不管，反正我爸爸很厉害，以后……以后让你见见我爸爸，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又不知道你爸爸长什么样。”
囚牛瘪嘴。
“我爸爸……长得……长得……你看到他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陈信誓旦旦道，“你一定能认出来，因为我爸爸长得和我一样。”
……
——你一定能认出来
——和我一样
囚牛瞳孔一缩。
那是……小的爸爸……
不……不！
********
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漫林碧透的山中蒙下一层暗淡的光辉，林中夺人眼目的血红与天边残阳遥遥相映，风卷残云。
囚牛一人站在山中，身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它就那样独自站着，精致的眉眼满是无措和茫然。
它不知道那场杀戮是如何结束的，也忘了它是怎样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们的离去，只记得那响在它耳畔凄厉而又绝望的尖叫声。
怎么办？怎么办？那是小的爸爸……它……杀了小的爸爸……可……可是……
……它该怎么办？它到底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它……
“囚牛！”
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传来，囚牛心中一跳，猛地回头，在看清来人时还没来得及欣喜，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它入坠冰窟。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爸爸！”
“小……小……”囚牛不知所措的看着它，眼角处有一条血痕划过，隐隐痛。
“为什么要杀了我爸爸？！为什么？！为什么？！”
陈瞪红了眼，双手握拳，愤怒的看着它，“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永远……永远！”
“我……”囚牛呐呐道，“我没想要这么做的……”
“但是你做了！”
陈一动不动的看着它，“妈妈和爸爸想要来见你，可你杀了我爸爸。”
“不……不是。”
囚牛连连摇头，“我没想过要杀你爸爸的，是——”
它突然停住了，不再说话。
陈眼中，是它从未见过的情绪。愤怒，仇恨还有……冷漠，那样的陌生，陌生得令它恐惧
是……是你爸爸他们想杀了我啊……
囚牛突然间感到害怕，它想要开口解释。
“我讨厌你，永远都讨厌你。”
陈道，“我恨你！”
他转身就跑，“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囚牛张了张口，呆呆的看着陈远去的背影。
它眨了眨眼，不知名的液体混着眼角的温热缓缓留下。
好痛，它想，眼睛好痛，身上也好痛。
可是……明明刚刚没有这么痛的啊，为什么会这么痛……它好难过……难过得好像哭……但是父亲说过不准它哭的。
不能哭。囚牛用力擦了擦眼角。
等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小只是生气，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站在这里等就好了。
囚牛心想道。要跟他道歉，待会儿回来要跟他道歉。
可是它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残阳西入，月上云霄，也没有等来那个人。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囚牛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它就又笑了。嗯……小今天来过了，应该是明天才会来。
明天……明天他肯定会来，已经他们已经约定好了的，以后的每一天都要一起玩啊。所以……再等等，等到明天就可以了。
它转身进了山神庙，趴在原先的位置上。
有些睡不着……那就不睡了。
囚牛睁着眼想着，它盯着黑漆漆的夜里，哪怕在夜晚它仍旧能将景色看得一清二楚。
明天小会来，像往常一样推开庙门，门会“咯吱咯吱”响，有些吵，然后他还会再喊一声“我来啦”，更吵，但是……但是它一点都不嫌吵，一点都不。
可是当黎明的曙光照亮了整个天地，光明破开了黑暗，漫漫长夜终于逝去，它还是没有等来那个人，没有等来那一双干净而澄澈的眸子。
……
陈跌跌撞撞的跑下山，眼前蒙了一片水雾。
回家……回家……他要回家见爸爸妈妈……
他这样跑出来，妈妈一定在家很着急，爸爸……爸爸他……再也见不到了。
见不到面了啊……
“啊！”
陈脚下一痛，没注意撞了地面上突起的一块，身子一软，咕噜咕噜滚下了山。
好痛……
“咚——”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陈头狠狠的瞌在了石头尖锐的一角，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沉沉的黑暗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中，眼皮犹如压了千斤石般沉重，无法睁开眼。
“小，小，小你醒一醒啊，不要吓到妈妈，小……不要再跟妈妈生气了好不好……妈妈知道错了……以后妈妈都不会再对小凶了，拜托，你醒一醒啊……”
带着焦急而又哭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陈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他想要忍不住哭泣。
可是……陈看了一眼周围黑沉沉的一片，好黑……这里他不喜欢，他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怎么走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末了，他终于忍不住抱着膝盖抽泣了起来，“这里好黑，小好害怕呜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陈哭累了，只能不断的小声吸气，最终，他看见了一点白光，很微弱，却在黑暗中照亮了他整个乾坤。
陈懵懵懂懂抬头，朝着白光奔跑而去，终于见到了光明。
“妈……妈妈……”陈一睁眼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面容。
“小……小！”
陈妈妈欣喜若狂的拥住了他，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前额上一抹淡淡的白光，“太好了，你醒来了，醒来了就好。”
说着她眼眶里溢出泪水，“以后别吓妈妈了，妈妈好害怕……”
“妈妈……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那里好黑，我都走不出来，后来……后来……”白光里，他依稀看见了什么东西，却始终想不起来，陈歪着头道，“我忘了。”
他又问道：“爸爸呢？为什么我醒来没有看见爸爸？”
陈妈妈愣住，好久才张口道：“爸爸……爸爸他有事出门了……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陈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
那……就算了吧。陈这样想。他不知道，有一只高傲的龙之子，为了一个不算约定的约定，固执的坚守着一方土地，只为等他一人到来。
……
“后来村民为了一己之私断了一条快要飞升的龙的生机，陈说过家里人和村子不合，因此他和他妈妈搬离了村子，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傅子闲缓缓道来。
一个因为山神而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她不会再一次想参与这样的事件中。也许有了一次裂心之痛，她不想再冒任何一次险，更不想再重蹈覆辙，因此她坚决了村子的想法。但在各人利益面前，她的反对显然成为了众矢之的，很快，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决定了脱离这片她曾经扎根的土地，带着自己的孩子远走他乡。可惜她还是迟了一步，在未等她带着陈离去之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村民们早一步断了灵龙的生机。自那以后，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全部都被由灵龙转为的煞龙记恨上了，哪怕是未参与过此事的陈妈妈和陈。
“他被煞龙记恨上了，因为你曾经留在他身上的印记，所以你察觉到了。然后……”傅子闲突然讲下不去了，他说，“他曾经来找过一次你，就是那一次你拒绝我进入的时候，为什么……不见他一面？是因为不想让他见到你这个样子吗？那你等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傅子闲突然间又明了了。
许一人以偏爱，尽此生之慷慨。
二十年前，同样稚嫩不懂世事的囚牛对着一个爱哭的人类孩童说，——以后，我保护你啦！
二十年后，他走进这个被遗弃的庙，问它一人独守不会累吗时，它说，——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穿越世间纷纷扰扰，我全心全意守护着你的每一秒，只愿你一生安好。
哪怕我一人守候，哪怕你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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