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他。”
姬初一呆：“问谁？”
“良心残存的我爹。”
宇文元哼了一声，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指着右边的长廊，“从这里穿过去，就是我爹审讯莫名其妙的客人的地方，要不要进去看看？没准你还能遇见一两个熟人。”
“你有病。我不看了。”
姬初烦死他这样的恐吓，也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使劲将手腕挣脱出来，而后一把推开他，提起裙裾疾步往回跑。
宇文元一战而胜，在身后冷冷地大笑，还追问道：“明日还要不要接着熟悉？”
姬初头也不回：“明日熟悉府外。”
“自找死路。”
他低声道。
姬初回房后显得心神不宁，一直发呆，许是脑中反复回想宇文元所有的话的缘故。
红素二人只当是她受的刺激太大了，不由心里跟着着急。二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忽然红素冲过来，俯在姬初耳边低声道：“殿下，不然就让奴婢杀了他吧。事后奴婢自尽，绝不牵连殿下。”
姬初悚然一惊，奇怪地问：“你要杀谁？”
“宇文元。”
红素咬牙切齿道，“奴婢不忍心看殿下这么被欺负。”
她闻言笑了一声，无望的笑：“他不是一直那样嘛。杀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我就要跟他耗。”
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红素还有话讲，但瞥见窗外有极不起眼的灰白信鸽落下来，于是翻出窗外，果然是帝京来的密信。
“这是秉笔太监安顺的笔迹，看来是父亲大人的意思了？”
姬初看完信，对信中令她“探查陈王及一干幕僚别有用心的罪证”一事十分无奈，不禁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问道：“你们俩仔细看看，我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么？父亲大人未免太相信我。”
红素忍住笑，回道：“奴婢觉得殿下是很聪明的，只是不想费心。若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办的话，没有什么事办不好。”
“我打起十三分精神报复宇文元了，可是怎么样呢？还不是一败涂地。你拍马屁也不顶用。”
姬初摇头，“你把它烧了，咱们假装没有这回事。”
红素沉默片刻，应声将密信毁了，纸灰倒进香龛里盖住。
姬初再恨宇文元，再想让他不好过，可是也不想真正伤害他。她对他只是单纯的情感纠葛，不愿将朝廷纷争卷进来，这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这也是她最后的坚持。
当晚姬初很早入睡了，必须防备宇文元第二日来得更早。她太困的话，说不过宇文元的唇枪舌剑。
在她睡了以后，有一名值夜的侍女匆匆离开。
很快李为便禀了宇文思有关姬初对于密信的态度。朝廷来的那人在靠近陈王府时，行踪就已经被发现。
第二日宇文元果然来得更早，卯正就赶来敲门，生怕她睡够了似的。
不过也不要紧，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状况的。
此时天刚大亮，马车已经快出城了。姬初觉得这方向有些奇怪，即使要熟悉府外情形，也应该是去集市与各条主街道，这一路奔着出城去是什么意思？
“宇文元，你别是想带我去城外乱葬岗？你如果敢这么干，我回去就跟宇文思告状，连同你昨天带我去的那些鬼地方，以及你说他的坏话，我都告诉他。”
姬初恶狠狠地威胁道，“到时候你日子就难过了。”
宇文元突然勒马，逼得马车也是一停，姬初险些儿没一头撞上车壁。
他嫌弃道：“只有你才把乱葬岗想得到。积点口德，这是去你儿媳妇家。”
“连柔？连柔家？”
姬初惊得一把掀开帘子，冷着脸道，“我不去！掉头，回城里。她现在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不要生拉硬扯。”
宇文元盯了一眼赶车的马夫，止住了他企图回城的动。他的眼神一向能令人恐惧。
“谁稀罕和你有关系？你不滚回宫里去，我们能怎么办？”
“你让不让我回去？”
姬初咬牙问。
宇文元轻描淡写地眺望远方：“这不是你想要的么？又临阵退缩啦？”
姬初深深地凝视他鲜明冷硬的轮廓，觉得他整个人都如这轮廓一般尖锐锋利，无论相处的是哪一面，都会很伤人。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好，你不要后悔。”
语毕，她“唰”地放下帘子。
连柔正坐在院子里描摹面前瓷瓶里插着的那枝白兰，忽听马蹄声响，便知是宇文元来了。
只是她满面羞涩的笑意在看见姬初后凝固在脸上，变得莫名尴尬。
“民女见过清河殿下。”
连柔拉着连母给她见礼。
姬初点头，神态很平静。等进了院子见到那枝花，她一下子笑容灿烂起来：“小元，你看这枝兰像不像你在华林园偷来送给我的那一枝？”
连柔抿了抿唇，眼神移向别处。
宇文元黑着脸瞪她：“不像。”
“你说不像就不像呀，怎么还急眼了。”
姬初环顾连宅，道，“幽静别致，真是雅舍。”
“原来你会说人话。”
宇文元啧了一声。
“谢殿下谬赞。寒舍简陋，是殿下莅临才使蓬荜生辉。殿下如不嫌弃，请屋里坐。”
连柔脸上有了一点血色，期期艾艾地望了宇文元一眼，又低下了头。
姬初进门坐了，并不让连柔端茶，用力地踹了宇文元一脚，微笑道：“你坐下干什么？还和我平起平坐？”
宇文元忍住气，虽然站起来，但不理她。
姬初冷不防又一脚踹过去，“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端茶？连姑娘的茶我怎么好随便接的。”
“没有！”
宇文元一口回绝，“渴了就忍着，哪来那么多事。”
“我要是渴得犯了什么病，你是无所谓，但连累你的心上人怕不见得好吧？”
姬初笑吟吟地歪头，一脸亲昵，“小元，我要泉水煮的新茶。”
“你就吧！”
宇文元走出去以前，以眼神警告她。
姬初视而不见。早先她说不要来，宇文元不肯放过，现在想让她别惹事，那不可能。
隔了好半天，宇文元提着水回来，将木桶重重砸在地上。
连柔立刻起身去接，但是姬初先一步出门，连柔只好停步跟在后面。她盯了一会儿他额头的汗水，笑了起来，同时抬腿，一脚踢翻了木桶。
水“哗”地铺了一地，宇文元脸色瞬间黑透，眼神冷酷得可怕。
“我不小心的。”
姬初扬眉睨着他，也很冷静，“有劳你再跑一趟？”
宇文元一字一句地问：“你非要这样？”
“不是你非要我来的？”
“对，”宇文元怒极反笑，“是我求着你来的。姬初，你可真给我面子。”
姬初点头：“那是自然。怎么讲也是昔日眷侣，藕断丝连呢。”
连柔不想再见到这样的场景，扭头跑了出去。
宇文元看也不看，眼里似乎只有姬初一人。他也点头：“你讲得对，昔日眷侣——我现在有几句话只想对你一个人讲，你可以陪我走一走么？”
姬初愣了好半晌，满腔怒气忽然都烟消云散了。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宇文元便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太用力，但她也并不挣扎。
红素几人与一干卫士面面相觑，没勇气跟着膈应人，只好留在原地。
连柔家出门往前是一片不大的树林，姬初从林间走过，心底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即使他们沉默着，不讲一句话。
可是宇文元走得很快，不久已经穿过树林，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夹岸怪石嶙峋，竹林一片，其余之处目无所遮，水天一线。湖边停着一只竹筏，但仿佛已经被废弃了，竹身被晒得发黄，没有人，也没有桨。
宇文元盯了一会儿那只竹筏，问道：“去湖中那块巨石上看看？”
姬初抑制不住心底惊喜的雀跃，眉开眼笑地望着他：“好。”
宇文元随手劈断两根竹子，往水里一撑，竹筏就慢悠悠地划了出去。姬初坐在船尾，挽着袖子将手泡在湖水里，看一路随之荡出去的层层水波。
“宇文元，你不是有话对我说？”
姬初鞠了一捧水泼在他下摆上，眸光笑得闪闪发亮：“只要你讲，我就会原谅你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解释，只要你道歉，我就会原谅你。我只有这么一点点渴求，只要这样就足够。姬初心里想。
“到了。”
宇文元拉了姬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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